玉醐获准出宫回家。
她心里清楚定是苏麻喇姑说服了康熙,瞧了瞧那支竹笛,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凝碧已经将她的衣裳物事收拾妥当,只不大的一个包袱,她拿起来却感到千斤重,忽然发现,自己半是装病半是真病,其实心,已经是彻头彻尾的病入膏肓。
凝碧想替她拿着那包袱,她倔强的推开:“我自己来。”
心里狠狠的想,这世上最爱自己的是母亲,母亲离世,都没能将自己打倒,区区一个巴毅更加不会。
这样一想,将头扬起,夹着包袱出了房门,今个日子特殊,康熙早派了轿子过来,玉醐上了轿子,从北五所到慈宁宫,她是向太皇太后辞行的。
春日里,各处弥漫着似有若无的花香,夹杂着檀香,正殿便馥郁浓烈了,太隔着槅扇,依稀瞧见太皇太后正襟危坐在炕上,苏麻喇姑站在她身旁,玉醐轻轻走过去,轻得只听见长裙摩擦着绣鞋那凸起的花瓣之声。
跪下,有气无力道:“奴才向太皇太后辞行,感念太皇太后这么一来的照拂,奴才毕生不忘。”
瞧着她瘦成一根细细的竹竿,太皇太后晓得她是因为巴毅,恨是恨的,恨她将自己的孙子先是弄得神魂颠倒,后又折磨得身心俱焚。气也是气的,气她苟延残喘还如此的不卑不亢,更气她既然钟情于巴毅,听闻巴毅即将成亲,她就该三尺白绫吊死自己,方显示出女人的贞烈,她的脸上竟然还挂着一丝的凛然之气。恨过气过,太皇太后又心怀恻隐,更兼一丝丝的欣赏,这样的有韧性的女子,世上也是不多见的,招招手:“近前来。”
玉醐跪爬了过去。
太皇太后将手中的翡翠佛珠套在她脖子上,柔声道:“回家好生将养着。”
玉醐磕头谢恩。
太皇太后就挥挥手:“去吧。”
苏麻喇姑道:“我去送送。”
太皇太后点了下头。
苏麻喇姑过去搀扶起玉醐,送出门,又穿过院子,一直送到慈宁宫宫门口,玉醐双膝一屈,刚想道谢,苏麻喇姑托住她,小声道:“我能做的只能是这些了,姑娘自己保重。”
玉醐微微一笑,虽然瘦得双颊深陷,那笑却是晒过阳光似的,透亮,她在包袱里摸了摸,摸出那支竹笛:“大姑姑还是自己收着吧。”
苏麻喇姑迟疑着。
玉醐道:“大姑姑是菩萨的人,懂得这么一个理儿,芸芸众生,茫茫人海,独独林先生能与大姑姑相遇相知,这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奴才不知道,但奴才想,既然能够相遇,还能够相知,为何不能够相惜呢,错过了,也不必追悔莫及,人活着都有这样那样的无奈,收藏故人之物,不为睹物思人,仅仅是对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你,独一无二的他,和你们这独一无二的缘分,做一个美好的结局,不行吗?”
苏麻喇姑慢慢伸出手去,却在半空僵住,不是不想接那笛子,而是手有些不听使唤,喃喃着玉醐的那句话:“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我,独一无二的他,和我们独一无二的缘分。”
自言自语完,抬头就笑了,大彻大悟般,几十年的阴霾此刻给春风轻轻吹走,拿过笛子道:“我都一把年纪了,不懂什么是缘分,倒是你这个孩子,好好珍重。”
玉醐再次拜下,随后彼此作别。
玉醐上了轿子,一路掠过重重殿宇,她掀开轿帘的一角偷偷看着,宫中居住数月,如同已经过完了几辈子,又长又累,心里祈祷着,再不要进来!
随即放下轿帘,不想再看这富丽堂皇,却让人生不如死的场所。
走着走着,突然轿子停了下来,她以为出了神武门呢,掀开轿帘子一看,即看见太监的几个小太监已经跪倒在地,她心里咯噔一声,明白了什么,望出去,果然,这里其实是顺贞门,而康熙,负手昂头的站在宫门口,她知道,一定是在等她。
没有什么可惧怕的,该怕的都已经怕过了,也无法回避,这是宫中,这是他的天下,玉醐下了轿子,款款走了过去,方想跪下施礼,康熙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轻轻一提,感慨万千道:“这么瘦!”
玉醐也不躲他,由着他握着自己的手腕,淡淡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奴才还是喜欢吃家里的饭菜。”
头低垂,看见那明黄的龙袍下摆绣着繁复的连绵不绝的图案,看得她头昏眼花,眼前的这个人正如这件龙袍的绣样,不也是复杂得让人不敢努力去揣摩。
康熙也没有说其他的,只道:“朕来送送你。”
玉醐便再次欲拜:“奴才谢恩。”
康熙松开了她的手:“朕知道,紫禁城再大,却不是你的家,朕的心再热,却难以将你焐热,可是朕相信,等你走出去,远离了朕,早晚你会明白,天下唯有紫禁城才是最好的家,天下也唯有朕是赤诚之心待你的。”
这样的话,玉醐唯有做这耳朵听那耳朵出,也不接话,只亭亭而立。
康熙见她一副漠然的表情,续道:“巴毅同云衣快成亲了。”
玉醐也只是动了动眼珠子,心口明明给他使劲剜了下,可是不能让他发现,这就是输人不输阵,漫不经心道:“听说了。”
康熙实在忍不住了,问:“既然如此,你还准备离开?”
玉醐一笑,容貌给痛苦磋磨得失去了光华,毕竟天生丽质,精致的五官却是无法漠视的,所以这一笑虽不至于倾国倾城,也还是灿烂如夏花,她道:“刚刚万岁爷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