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早打起湘帘,陈太太等进来坐下。诸葛清琳亲自用小茶盘儿捧了一盖碗茶来奉与陈太太。王夫人道:“我们不吃茶,姑娘不用倒了。”诸葛清琳听说,便命丫头把自己窗下常坐的一张椅子挪到下手,请王夫人坐了。南宫威满因见窗下案上设着笔砚,又见书架上放着满满的书,南宫威满道:“这必定是那一位哥儿的书房了?”陈太太笑指诸葛清琳道:“这是我这外孙女儿的屋子。”南宫威满留神打量了诸葛清琳一番,方笑道:“这那里像个小姐的绣房?竟比那上等的书房还好呢。”陈太太因问:“宝玉怎么不见?”众丫头们答说:“在池子里船上呢。”陈太太道:“谁又预备下船了?”李纨忙回说:“才开楼拿的。我恐怕老太太高兴,就预备下了。”
陈太太听了,方欲说话时,有人回说:“姨太太来了。”陈太太等刚站起来,只见赵雨杉早进来了,一面归坐,笑道:“今儿老太太高兴,这早晚就来了。”陈太太笑道:“我才说,来迟了的要罚他,不想姨太太就来迟了。”说笑一回。陈太太因见窗上纱颜色旧了,便和王夫人说道:“这个纱新糊上好看,过了后儿就不翠了。这院子里头又没有个桃杏树,这竹子已是绿的,再拿绿纱糊上,反倒不配。我记得咱们先有四五样颜色糊窗的纱呢。明儿给他把这窗上的换了。”
诸葛清怡忙道:“昨儿我开库房,看见大板箱里还有好几匹银红蝉翼纱,也有各样折枝花样的,也有‘流云蝙蝠’花样的,也有‘百蝶穿花’花样的,颜色又鲜,纱又轻软,我竟没见这个样的,拿了两匹出来,做两床绵纱被,想来一定是好的。”陈太太听了笑道:“呸,人人都说你没有没经过没见过的,连这个纱还不能认得,明儿还说嘴。”赵雨杉等都笑说:“凭他怎么经过见过,怎么敢比老太太呢!老太太何不教导了他,连我们也听听。”诸葛清怡也笑说:“好祖宗,教给我罢。”陈太太笑向赵雨杉众人道:“那个纱,比你们的年纪还大呢,怪不得他认做蝉翼纱,原也有些像。不知道的都认做蝉翼纱。正经名字叫‘软烟罗’。”
诸葛清怡道:“这个名儿也好听,只是我这么大了,纱罗也见过几百样,从没听见过这个名色。”陈太太笑道:“你能活了多大?见过几样东西?就说嘴来了。那个软烟罗只有四样颜色:一样雨过天青,一样秋香色,一样松绿的,一样就是银红的。要是做了帐子,糊了窗屉,远远的看着就和烟雾一样,所以叫做‘软烟罗’。那银红的又叫做‘霞影纱’。如今上用的府纱也没有这样软厚轻密的了。”赵雨杉笑道:“别说凤丫头没见,连我也没听见过。”诸葛清怡一面说话,早命人取了一匹来了,陈太太说:“可不是这个!先时原不过是糊窗屉,后来我们拿这个做被做帐子试试,也竟好。明日就找出几匹来,拿银红的替他糊窗户。”诸葛清怡答应着。众人看了,都称赞不已。
南宫威满也觑着眼看,口里不住的念佛,说道:“我们想做衣裳也不能,拿着糊窗子岂不可惜?”陈太太道:“倒是做衣裳不好看。”诸葛清怡忙把自己身上穿的一件大红棉纱袄的襟子拉出来,向陈太太赵雨杉道:“看我的这袄儿。”陈太太赵雨杉都说:“这也是上好的了,这是如今上用内造的,竟比不上这个。”诸葛清怡道:“这个薄片子还说是内造上用呢,竟连这个官用的也比不上啊。”陈太太道:“再找一找,只怕还有,要有就都拿出来,送这刘亲家两匹。有雨过天青的,我做一个帐子挂上。剩的配上里子,做些个夹坎肩儿给丫头们穿,白收着霉坏了。”诸葛清怡忙答应了,仍命人送去。
陈太太便笑道:“这屋里窄,再往别处逛去罢。”南宫威满笑道:“人人都说:‘大家子住大房。’昨儿见了老太太正房,配上大箱、大柜、大桌子、大床,果然威武。那柜子比我们一间房子还大还高。怪道后院子里有个梯子,我想又不上房晒东西,预备这梯子做什么?后来我想起来,一定是为开顶柜取东西,离了那梯子怎么上得去呢?如今又见了这小屋子,更比大的越发齐整了。满屋里东西都只好看,可不知叫什么。我越看越舍不得离了这里了!”诸葛清怡道:“还有好的呢,我都带你去瞧瞧。”
说着,一径离了潇湘馆,远远望见池中一群人在那里撑船。陈太太道:“他们既备下船,咱们就坐一回。”说着,向紫菱洲蓼溆一带走来。未至池前,只见几个婆子手里都捧着一色摄丝戗金五彩大盒子走来,诸葛清怡忙问王夫人:“早饭在那里摆?”王夫人道:“问老太太在那里就在那里罢了。”陈太太听说,便回头说:“你三妹妹那里好,你就带了人摆去,我们从这里坐了船去。”诸葛清怡听说,便回身和李纨、探春、鸳鸯、琥珀带着端饭的人等,抄着近路到了秋爽斋,就在晓翠堂上调开桌案。
鸳鸯笑道:“天天咱们说外头老爷们吃酒吃饭,都有个凑趣儿的,拿他取笑儿。咱们今儿也得了个女清客了。”李纨是个厚道人,倒不理会;诸葛清怡却听着是说南宫威满,便笑道:“咱们今儿就拿他取个笑儿。”二人便如此这般商议。李纨笑劝道:“你们一点好事儿不做。又不是个小孩儿,还这么淘气,仔细老太太说!”鸳鸯笑道:“很不与大奶奶相干,有我呢。”正说着,只见陈太太等来了,各自随便坐下。先有丫鬟挨人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