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地一声雷。
先登营中擂响了战鼓。咚,咚,咚。低沉的鼓声在整片原野中开始散布开来。城中的百姓从梦境中醒来,城门开始关闭,城楼上亮起了灯火,一切都进入了戒备状态。周围的喧闹声犹如夏日的虫语,连绵不绝,此起彼伏。
周围的人围了外三层,里三层。前几日里醉醺醺互相串门的将军今日一个个狰狞着脸守在自己的部队中,警惕地望着先登营的举动。最后的命令还没有下达,但每个人的心弦随着那沉闷的鼓声震颤。
山雨欲来风满楼!
谁也说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士兵中间也在窃窃私语,不是打胜仗了吗?人人都指望着快活一两天,轻松轻松,怎么转眼又要打仗了?而且这次的目标还是先登营?先登营不是自己人吗?
外围的人眼巴巴望着那突然亮起星点火把的先登营营寨,心中狐疑。只有少数带兵的将领才清楚其中的变故,他们纷纷将头转向城池的方向,现在一切的结果都取决于城中那位大佬的决定。如果命令下达了,他们就得上,没得商量,管他先登营后登营。
树上的乌鸦尖叫着飞过,掉下了片片鸟羽。在这一片的夜里,乐成城外的天空,月色慧明灰暗。
俄而鼓点声止住。
一个庞大的如巨熊一般的身子拖着长长的影子出现在了营门。
“大将军……”
“大将军!”
老兵们激动地涌上前去,围住了这个威望仅限于先登营,却被他们看作是天的男人。
“袁熙,小兔崽子!就知道是你在捣乱……”
麴义的声音有一些沙哑,也有一些疲惫。微光下面他的侧面被暗影遮住了,没有看得清他是什么表情。眉毛下面,一对眼睛依旧睁大,炯炯有神。
袁熙原本是蹲着在看人敲鼓,两只手捂着耳朵,听到麴义的一声大喝,这才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惊愕地看着麴义来的方向,但又有些不敢置信。
麴义往前走几步,道:“谈妥了……”突然膝盖一软,向前作势欲扑。
“大将军……”
几个老兵热泪盈眶,拼命将他的身体顶起来。一个个钢筋作的汉子,在这一刻都变得极为脆弱。
“扶我坐下……就坐在这里……”
麴义庞大的身体终于接触到柔软的泥土上,原本上面的杂草,这时候早就被踩没了。先登营以他为中心,所有人都坐下,只因不能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首领。
袁熙也在麴义身边坐下,看着他叹气道:“何必呢?找个地方藏起来多好?”
一声叹息,无言的叹息。
谁也不敢发出声音,所以这一声叹息听得格外清晰。夜里风大,吹得旗帜猎猎作声,吹得火把忽明忽暗。众人的脸也在火光映照下忽明忽暗,表情多变。
麴义道:“我这一辈子,过得轰轰烈烈,杀过人放过火,走过刀山趟过火海,什么样的事情是我做不成的?在西凉,咱们三十骑人就能杀退浩浩荡荡千人的羌人部落,能够千里奔袭三天三夜不睡觉,在草原上套烈马良驹,那是何等地畅快。”
老陈皮大声道:“是啊,大不了咱们回西凉,痛痛快快做我们的山大王,何必在这里受这鸟气呢?大将军,你一句话,咱们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麴义看向老陈皮,放慢了声调说道:“老陈皮,你孙子是去年出生的吧?”
老陈皮听他提起自己的孙儿,脸上的慷慨之气陡然削弱了一点,笑容有些僵硬道:“是啊,刚刚一岁多。”
麴义环顾四周道:“你们大家也都落地生根了……咱们的跟在冀州,在河北。麴氏本来就是河北的大族,所以当年我说过肯定要带各位回到故土,我麴义做到了。”
老陈皮道:“可是……”
麴义道:“可是什么?当年咱们得罪了惹不起的人,这才被迫迁徙到那苦寒之地。那地方有什么好的?朝廷管不着,官军天天打草谷,县令天天换,胡人杀来杀去,只要聚齐几十人就称王,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天天就在担心着明天怎么个死法……”
他望向老陈皮,后者低下头来,悄悄抹了抹眼睛。
麴义道:“当初刚回冀州,在韩馥下面做事。韩大人是个胸无大志的人,我麴义只能当个看门的。如果天下不乱,那到头来我也就是个小头目而已。后来袁大人取了邺城,提拔了我,做了这先登营的统领……我心中还是感激的。”
他说话语气虽然平淡,但却透着一股悲怆之气,说得老陈皮等人偷偷抹泪。众人又想起当年西凉的青葱岁月,胸中激愤难平。
麴义道:“袁熙!”
袁熙陡然无防,抬起头来,只见麴义亮晶晶的眼睛盯住他。
“公孙瓒的白马义从在北地来去如风,杀得乌桓人闻风丧胆,你说,是谁灭了他?”
袁熙道:“自然是你了,大将军。”
麴义道:“当日你也在场,我这一套对付骑兵的战法,是不是独树一帜,前无古人?要不是我,袁绍能赢得了公孙瓒吗?”
袁熙道:“自然不能,没有你,咱们所有人都要成阶下囚了。”
麴义又问道:“那你说,我和韩信比怎么样?”
袁熙道:“差得远了……光是效力的主公就差得远了。”
麴义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粗犷的声音远近皆闻。
“很好,你比你老子有见识……以后我这先登营,就交给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