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穉登自身是东南名士,能言善辩才情出色,不管是话术还是对于自身知名度,对于说服别人都有很大帮助。尤其在苏州东南一带,又经常做这种掮客生意,算是个半职业者,如果把他放到春秋战国年代,即使比不上苏秦、张仪,也是那种可以靠一张嘴游走各国,受上大夫礼遇的那种人物。他和马湘兰是十几年交情,自认把这个女人吃得死死的,对于说服她比较有把握,滔滔不绝舌灿莲花,许诺着美好的前景以及这次的好处,自认是可以说服这个女人的。为了增加说服力,他又从身上拿了个首饰匣子出来,将里面几样时新首饰拿出,要为马湘兰亲手戴上。
“湘兰,你看看你头上戴的首饰,怎么匹配你的身份?这是那些乡下妇人才肯戴的东西,在城里人家会笑你的。还有这衣服,都成了什么样子?一会要见范大老爷,不打扮一下是不行的。我知道你的底子好,可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么,再好看的女人也得打扮打扮才行。你看看,这些首饰多漂亮?全是宋员外送你的,等做完这件事,这些首饰就都是你的了。我跟你说,这些首饰可是很值钱的,宋员外眼睛都不眨,说送就送了何等大方?这样的大员外我们不结交,又去结交谁呢?其实你也是的,以你如今的身家,吃好穿好也不为难,对自己不能太节省,那些旧东西该扔就扔掉吧。”
马湘兰人木在那,就像被雷忽然劈了一记似的一动不动,直到王穉登的手放到她头上,她才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猛地一推王穉登的前胸。
她这下用力甚大,王穉登猝不及防被推了个趔趄,不明所以地看着对面妇人。马湘兰的美眸含泪,粉面如霜。方才的喜色一扫而光,声音哽咽道:“我……我答应你。你好生待着,我这就派人去请范大老爷来,帮你跟他谈!至于这首饰……我自己来。我只是一个身份下贱的昌伎,不敢劳王公子金身大驾。”
王穉登愣了愣,连忙赔笑道:“四娘生气了?这……这是从何说起啊。我这也没有恶意,只是一桩生意而已。就像你过去在秦淮河上斩瘟生一样,莫非你和范进这里是想做个长局?这没什么必要,他是江陵门婿,在上元的日子不会太长,这长局是做不来的。再说他虽然是官,可是要说到钱财,却不能和宋员外相比。只要结交上宋员外,什么长局短局都不必做了。前两年宋员外从清楼接两个女子回家,光是给的头面就是……”
“不必说了!”马湘兰打断了王穉登的话,抬起衣袖擦去脸上泪水,“既然宋员外这么重要,又是第一次请你出头办事,你就不能出什么纰漏。事不宜迟,我这就派人去请范大老爷,你也先出去一下,我要换衣服。”
“四娘能想通,那就最好不过了。你等一下,我去喊个丫头进来帮你。”
“不必!我自己可以做到。”
是啊,自己可以做到。不管是换衣服也好,还是生活也好,自己都可以做得到,不需要依靠男人。当日清楼之中送往迎来的女子很多,能混出头的,都是自己能独立生存的。那些必须依靠个男人才能维持生存的女人,运气好的可以啊嫁到别人家做妾,运气差的这辈子也出不了头。
马湘兰自己也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圣洁无暇的仙女,在清楼里打滚,人又干净到哪里去。捉瘟生斩肥羊的事,也全都做过。否则也积攒不下那么一笔丰厚身家自赎自身。可是她可以对天发誓,自己对王穉登一片真心,拿他当相公看待,在他面前,她是他的妾室、丫鬟,奴婢但唯独不是伎女。
她可以容忍他穷,也可以容忍他的挥霍无度,乃至于在某些方面不能令她满意她也不在乎。只要彼此有情,这些都不是问题。当初为了王穉登的前程,她也可以倒贴身子,去为心上人谋一个机会。但那都是她自己愿意的,而不是王穉登的安排。自己的身体自己可以做主,但不能沦落为他的筹码。她可以容忍一切,就是不能容忍王穉登拿她当伎女看。
如果这次的交易对王穉登很重要,对自己说明的话,自己也会尽力去帮他,哪怕用些手段也没关系。可是他堂而皇之的把这一切说出来,又让自己去捉瘟生,说到底还是拿自己当伎女看,而不是妻妾。所谓两人过好日子的话,也必然是糊弄自己的谎话。过去他也跟自己说过几次类似的谎言,自己不是看不出来,只是不忍心揭穿他,也理解他的难处。
但是此时此刻的马湘兰终于受够了!
既然你要我做伎女,我就做一个伎女给你看看!这是你自己选的。
用心插上的步摇被随手扯下,既然他都已经不在意,自己又何必再当宝贝珍惜。正如他所说,旧的东西,该扔就扔了吧。
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被她随手擦干净。那件原本被当作宝贝的褪色大袖衫,年深日久衣料早已经糟烂不堪,脱的时候力气大了些,一声裂帛之声,衣服上便是一个大口子。
马湘兰看了破损处一眼,心中却异常平静,这衣服果然已经老旧的过分,不堪再穿。亏自己还当宝贝似的还是王穉登看得通透,之前是自己迷糊了。望着镜子里,自己那依旧傲人的身材,回想着王穉登对自己的安排,佳人一声长叹。少女相思十年恩情,尽付这一叹之间。
就这么赤着身子,穿着小衣,打开了衣柜,里面满是鲜亮照人的上好衣衫,用料固然华贵,最可贵的却是这些衣服出自范进设计。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