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会试是举子们在科举赛场上最后的一段冲刺,固然在会试之后还有殿试,但那主要是定名次,轻易不会往下刷人。所以决定考生命运的就是会试,只要会试得中就算功德圆满,殿试反而不算什么关隘。
从常理看,到了这个阶段的考生应该最紧张,重视程度不是乡试能比。但真正到了考场这才会发觉,其实举子在参加会试时,心理反倒比乡试更放松。
首先,自身已经是举人,有了一定的经济基础,即使不能致富,一般而言也饿不死,考不中也没有迫切的生存压力。明朝举人参加会试的权限是无限期,只要人没死,就能参加会试。像是万历年间状元杨守勤,他中举后感觉自己学识不够,就先去游学十几年再去考试一举夺魁。对于举人来说,只要经济力量达的到,就能一直考下去,并不太把一场考试放在心里。
其次,就是考试的氛围营造,也不像乡试搞的那么隆重。虽然是国家级的大考,实际在入场搜检时,反倒比乡试放的更松。负责搜检的兵士只虚应故事随便看看,不会要求举子脱衣脱靴,也不会打开头发,只走个过场就把人放进去。
究其原因,主要还是身份。参加乡试的都是秀才,士兵还可以欺负一下。到了这个场合的都是举人,即便不中试,也有做官的资格,本身已经一步迈入帝国统治阶层,和这些执勤守卫的士兵不是一个级别的人物,他们哪里还敢刁难。所以从明中期开始,会试弊案多发也不是没有道理。
与乡试一样,每一名举人都由一名老军看管,防止其串通作弊。但举人不是犯人,老兵哪里敢招惹这些宰相根苗,见了恭敬还来不及,其实提不到管束。这一科的氛围与以往比略怪一些,除了士兵,还多了几十个东厂番子往来巡逻。名义上是说加强科场保卫,防止不测事件发生,但是想想范进就能明白,这是冯保在报复这些联名上告自己的举子所用的手段。
这群番子神憎鬼厌,即便他们什么都不干,就这么盯着人看,就已经让人心生厌烦。一些胆小的心理紧张,文章也就发挥不出平日的手段,于科举上而言,自然是极大的不利。
拜了考神,老兵带着范进走向号舍,一名番子突然走上来瞪着范进道:“你篮子里是什么?”
范进毫不客气地瞪回去,“应考器具,再有就是充饥糕点。怎么,你想查查看?”
那名番子点头道:“不错,正是要查。”
其伸手接过篮子,抓了块糕饼随手捏碎,又放到嘴里咀嚼几口,又恶形恶状道:“尔与我仔细了,会试作弊终身不得下场,好生去考,赶走歪门邪道,老子第一个不放你。”
这时进考场的学子很多,这番子声音又大,一些举子便朝这里看过来,随即有人道:“是范公子,果然是范公子!你们看,这些番子又在刁难范公子,简直岂有此理。等到考完这一场,咱们再写个东西递上去,要好好参冯保一本。”
这名番子早晨还在别院那值勤,对范进也极是恭敬,毕竟李夫人那说句话,这名番子就能被打断腿,哪敢得罪范进。之所以闹这一出,其实就是为了替范进洗脱勾结东厂嫌疑,免得他反水的事被这些学子闻到味道。这肯定不是番子个人意见,至于是李夫人的意思又或是冯保的意思,范进现在也说不清楚。
其实画画这事,今天上午就算完工,下午的时候便没了事,本该是温习一阵功课,不想李夫人却扯了范进谈佛法讲经文,看样子铁了心要发展他加入大乘教。费了很大力气,又许给她一个天雷报的故事写成话本帮助其传法,才算暂时摆脱。
不过范进本身也是脂粉阵里打滚的人物,感觉的出,这个李夫人对自己,似乎不单纯是欣赏才情那么简单。不但说话时刻意制造只有两人在场的机会,而且言语举止间,总是若有若无给自己一些暗示。只是这女人也不是蠢人,暗示给的并不明显,进退自如。如果自己打蛇随棍上对方也可能翻脸,当然也可能。
李夫人眼下的年龄刚刚三十岁,如狼似虎,相貌也算是一流,加上自身气质不差,范进对这么个女人倒也不一定拒绝。可问题是对方身份实在有些特殊,与皇家关联太近,真吃了她,只怕后患无穷,是以一时不敢动手,但也不敢得罪。
在分手时,李氏又说了一句,要帮衬自己前程,固然不知道这话里真假成分比例,眼前这一幕,或许就是有她的因素影响。
京师贡院的环境比广东的要好,北方气候干燥,贡院维护的也比广东更好,但如果运气不好,分到犄角位置,也可能被冻的手脚发僵。范进被分到的,是整个贡院里环境相对较好的号舍,房间宽绰采光好,算是最好的那一部分号舍之一。
从他投递公据的时间看,按说是分不到这么好房间的,这背后是谁发力,范进暂时还猜不出。
抚摸着面前那簇新的书桌,范进心道:这一科的举子不知上会感谢张江陵,还是会骂他。就在去岁,这位宰相驳掉了皇帝支应十万两银子庆贺上元的要求,在那之前却拨了三万两银子重修贡院,足以体现出朝廷对于读书人的重视程度。从大道理上看,张居正做的无懈可击,不过皇帝怎么想,就很难说。更要紧的是,在举子这,他也未必落的了好。
张嗣修现在就在贡院的某个房间里,从常理上看,他的那间考棚环境只会比自己更好。不管张居正做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