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夙夜匪解,以事一人。次日清晨,赵穆一大早便出了赵王宫,持赵王口诏,前往左师触龙家中拜谒。
与此同时,凤台上,宦者令缪贤也起来了,他如同往常一样穿戴整齐,指挥着宫婢寺人们打开门窗,清扫台榭走廊,开始了新的一天的忙碌。
正当缪贤如同一只晨起的公鸡,昂首巡视宫廷,冷冷扫视那些偷懒的奴婢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却叫住了他。
“宦者令!”
缪贤一回头,却是长安君笑眯眯地站在门口,虽然眼睛里有些血丝,但神态心情却很是不错。
缪贤连忙躬下身子,笑着回应。
“老仆在此,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无他,只是想问一件事。”
明月看了看天气,对缪贤说道:“我听闻,不论宗室、重臣,但凡入宫谒见太后者,必先经由宦者令通报,是这样么?”
“然,传递宫廷内外消息,迎来送往,这便是老仆的职务。”
“如此便好!”
明月一拊掌,面露欣喜,随即朝缪贤揖礼道:“若是左师公触龙来求见太后,还望宦者令事先知会我一声,何如?”
……
又一日,卯时,天色未明,诺大的邯郸都城万雉,十里周回,四衢交错,仿佛一头亘古巨兽,依旧蛰伏于黑暗之中。
这其中,有一条名为渚河的水流潺潺流淌,将邯郸一分为二,西南是品字型的赵王宫,东北则是被称为“大北城”的主城区,河流清浅,王族宫室与庶民里闾却界限分明。
在渚河两岸也有一些介于两者之间的大院落,这是赵国权力金字塔的中坚,将相和士大夫们的宅邸。若是往常,这已经是上朝的时辰了,应该有一辆辆举着火把的牛车马车从各个院落驶出,浩浩荡荡地往赵王宫龙台赶去。但因为赵惠文王去世,赵王尚未亲政,赵太后也无法每日主持朝会,于是渚河两岸依然处于沉睡中。
然而,其中一处不大不小的宅邸却亮起了灯,年至七旬的赵国左师触龙已一身朝服,负手站在庭院当中,抬头仰望着晦暗不明的夜空,被灰白胡须遮住的面庞如同一潭无波的深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竖人们提着铜灯侍候在旁,触龙的那年龄小他一半的妾室则一边为他整理衣冠,一面抱怨道:“先王和太后优待,夫早在三年前就不需要上朝了,今日为何要突然入宫?”
她面色一僵,低声问道:“昨日宫中来人,究竟对你说了些什么?”
触龙却不答,过了一会才缓缓说道:“礼曰,男不言内,女不言外,你管好家事就行了,外事一概不要过问。”
妾室这才讷讷闭嘴,心里却七上八下。
赵惠文王在位期间,赵国已经坐享了二十多年太平日子,邯郸畿内之地更是整整一代人未闻刀兵。可他才刚刚过世一个多月,赵国却已经风云突变,外有秦国来伐,国内也不安定,里闾已经有了一些流言蜚语。更加可怕的是,一些赵王宫内的势力,似乎想将早已不过问国事的触龙也卷进去,她岂能不忧?
满怀心事地系好丈夫腰间的玉璜,将玉圭插在他帛带上后,朱门缓缓打开,触龙的脚已经迈出门槛,却又回头问道:“舒祺起了么?”
妾室道:“已经起了,正在后院练习剑术呢。”
触龙的夫人已死,全家上下便以这妾室为尊,主要是因为她肚皮很争气,为触龙生下了幼子舒祺。舒祺今年15岁,正是年少喜玩的年纪,但老来得子的触龙却对他极为严厉,经常耳提面命,让舒祺每日鸡鸣便要起来习文练武,不给他玩乐的时间。
听说舒祺很勤奋,老触龙今早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孺子可教矣……我触龙有个好儿子。”
拍了拍妾室的手,他安慰她道:“放心罢,宫内无甚大事,有太后在,有相邦和大将军在,有老夫在,赵国安如磐石,谁也翻不了天!”
……
半刻后,坐在缓缓沿着街道移动的马车中,左师公触龙微微闭目。
昨日,赵氏宗族的赵穆持赵王信物和口谕前来拜会,虽然触龙对赵穆这等色态颇似女子,以色惑君之人极为不喜,但他说的话,却也有几分道理。
“长安君留于宫中一日,则赵国人心一日不定,长安君一天不去齐国为质,则赵国就会孤立无援,迫于强秦。内乱外困就在眼前,左师公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触龙倒是对那个受尽太后宠溺的公子长安君没太多印象,只记得他三岁还没断奶,整天被太后带在身边,也不怎么和宫外的宗室大臣们接触,是个典型的长于妇人之手的膏腴公子。
“老朽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先王含辛茹苦建立的基业,就这么毁于不肖子孙的争权夺利啊……”
抚摸着腰间那上尖下方的玉圭,触龙叹了口气,他在武灵王时代从地方上的县吏,一路做到赵宫御史,后来又当了赵惠文王的师、葆,至今已有三四十年了。
如今赵惠文王新丧,赵国内外不安,这时候最担忧的,莫过于赵国历史上那无数次的宫变夺位事件重演,于责于理,触龙都不能置若罔闻。
因为,他的一切,包括家族,都已经与赵国王室密不可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就在这时,他最为信任的御者轻声说道:“主,平原君的府邸到了!”
渚河南岸本就是赵国将相封君的府邸集中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