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历三十年六月初九,黎明前,台州城。
天微微亮,三个躺在慕容府宅后院的不速之客相继醒来,林汉城极佳的视力在双眼睁开的那一刻捕捉到了高空的一抹红色,远方的太阳正在缓缓升起,宣告着一夜喋血纷乱的结束。
他仰卧着,从怀里取出了西洋表,翻开表盖查看时间,才五点零五分,这座中国沿海的边城已经开始苏醒,而同样躺在周边的张蒲二人还停留在睡梦中,蒲七的呼噜声尤其大,他想,也许是因为担心这是生命中的最后一觉,这黑路上的杀手才敢睡得这么死吧。
林汉城两腿一抬,腰背发力一挺,双臂顺势挥动,直接跃地而起,左手捡起了地上的宽刃剑,踢了踢躺着的两人,两人俱是双眼大睁,从梦中被惊醒过来,慌忙站起身拍打身上的尘土。
他转身向院墙走去,道:
“老张,你先走,立刻去城西的军营,直接找到知府大人。见面的时候,只说有神仙让你传话,务必加强军营的守卫、慕容府藏有倭寇,让他派人来搜查。然后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你必须以最坚决的姿态离开,就是拔剑砍你你也要离开,如果能出军营的话,就依然回到衙门对面的悦来客栈等着我,我会在适当的时侯去找你。如果出不了军营的话,就算对你刑讯逼供,也什么都不要说,你有治疗术扛着,知府大人会被‘神迹’吓得放你的,记住了吗?”
他一边走,一边到了墙下,扎下马步,左手将剑插钉在地上,伸出右臂手掌,示意张适踏上来。
和张适一起走过来的蒲七问道:“林爷,要吾做什么?”林汉城口中所谓的治疗术,他听不太懂,想来是某种医术吧。
“你跟我走,记住你的身份,台州府滨海勤裕村的樵夫,专给村里的渔民砍柴的,我和你都是前天夜里从村里逃出来的难民,我们的父老乡亲都被倭寇杀了,要报仇参军,其他的你一概不知道,明白了吗?”
林汉城对他道,而张适已经走到了身前,面色严肃地对他点点头,说一声林兄弟保重,便抬脚踏上了林汉城的右掌,在巨大的力量托举下翻上墙面,最后回头向二人点头示意,跳下了院墙那头,径自向太阳升起的反方向行去。
“记住了,一切听林爷吩咐!”蒲七道,一边记下了林汉城交代的假造身份信息,也为了防止被官军当做倭寇询问时露了马脚,尤其记住了除林汉城所说之外一切概不知道。
“走吧,咱们去城东,给你也弄一件兵器,城中的士卒只有一杆长枪,你的武功发挥不出来的。”林汉城道,站在墙下,依然保持着蹲马步伸手臂搭梯子的姿势。
蒲七走到近前,似有为难,但也不惺惺作态,道了声得罪,便抬脚踩在了他那蕴含着巨大力量的手掌上,被轻松托举上了将近一丈高的院墙,心下叹服他的惊人臂力,两手撑墙腰身发力,便翻到了墙的另一头。
蒲七蹲身跳墙,两手撑地,正起身回头看去,林汉城竟在他抬头的同时也落下了地面,左手还提着重剑,两只草鞋落地,身体直接杵在了青石地板上,一双腿宛若铁打,直让蒲七暗自咂舌。
“林爷,好轻功。”他竖了个大拇指。
“走!”林汉城提着剑,大步迈向了日出的方向。天边的那抹红霞,越来越艳。
……
城西军营,审讯帐篷中,空空荡荡。
帐中的十余根木椿上已经不再绑着犯人,昨夜先后被关押在此的整整十九名倭寇,已经转移到了军营大门处的兵帐前排成一列,每人都用麻绳反缚着双手,套上一条粗布短裤,即将押赴城中菜市口公开审判定罪,等待着他们的将是死亡的命运。
甚至,比死亡更加凄惨。
帐篷群间,某座不起眼的小军帐。
帐中摆设着三张携有靠背的木椅,坐于正中位置的是知府大人吴佩龙,左右分别与座的是通判大人和台州卫监军御史邓川达,此时天蒙蒙亮,营中的篝火还未熄灭,张关凯与周泽二位守备皆奉命各行其事,尚未归返。
昨夜那胡百总呈递的银质腰牌上大大的“齐”字,将城中的三位决策文官与仅剩的两名中层军官俱是惊得发麻,因其中可能牵涉到的人和事实在太过复杂庞大,已经远非一府文官的等级可以单独做出应对的地步,必须要呈报省里和朝廷,得到批示后再行下策。
吴大人甚至想过,将城中早已进入本地眼线内的东厂和内行厂密探招来,将此事直接呈报给皇上。在心里仔细思量之后,却终究按捺下了将这个念头说出的冲动——毕竟那些人实际上都是皇权为了监督官僚权力而派出外驻的,其实隐匿身份行迹也只是起到敷上一层皮的效果,谁都清楚不可能完全瞒过地方的视线,但说出来的话就破了规矩,而且是破了最高的规矩。
若是将这腰牌交给了厂卫密探,让他们传递回宫,先不说路途中是否可能遭遇意外,谁能知道那些番子里有没有被齐王府收买的人?万一出了纰漏,那自己的乌纱帽丢了还算轻的,一旦触怒龙颜,非但诏狱的滋味自己八成得享受一辈子,连妻儿宗族也难保安全。
思来想去,终于和邓张两位大人达成了共识,此事暂时先压住不动,在外地援军到来,确保台州城的绝对安全之后再给省里发文,然后将腰牌通过钦差的手转交给皇上——浙江发生倭乱,一卫数千兵马灰飞烟灭,朝廷一定会派出钦差大臣前来督办,届时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