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武站起来,拿过射灯说:“你们继续吃,我也送兰儿去。”陈玉昆拦住嘉武,伸出手,没说话,只是淡然一笑。嘉武稍一愣,也笑笑,一边把射灯递过去,一边自嘲地说:“对呀,我这条瘸腿,如何帮得了文仲的忙。陈先生去吧。”兰儿心想,三哥这文弱书生,如何背着她,走这好几里山路?若背不动,自然是陈先生来背。陈先生背,那多难为情!她想说:“别别别,还是二哥送的好。”但她连开口的力气都没了。罢罢罢,就让陈先生送吧。天空云层很厚,月亮的笑脸偶尔从云罅中钻出,还没让人循着那光亮看清前面蜿蜒曲折的山道,便又蓦地躲进了云层里。
夜己深,镇上阒然无声。偶然颠来一只狗,看着这几个人,似乎并不陌生,便甩了甩尾,无趣地颠了去。几只猫走来走去,没有皎洁的月色,自然不是**的时光。它们瞪着蓝幽幽的眼睛,躬身弯腿,只要发现鼠情,便倏地弹出,跟着就发出老鼠被擒拿的吱吱声,倒也给这黑夜带来了些热闹。兰儿双手耷拉在文仲的胸前,耳朵贴在他细长的脖子上。文仲则双手支垫在兰儿的膝盖弯里,让她不费半点劲,就稳稳当当地趴在他背上。兰儿自然知道,她是病号,才享受如此款待。她想起小时候,三哥背她,他的手才不肯帮忙呢,让她自己吃力地吊在上面。有时还一颠一簸跑了起来。兰儿被颠
簸得几乎断了气,便双手一松,吱溜一下滑了下来,叫“不理你了”。文仲一边回应“不理就不理”,一边头也不回地跑了去。兰儿有时会哭鼻子,哭了一阵,仍不见三哥返回,索性放开嗓门号啕,文仲才一颠一颠地返回来。他一边哄她“不哭不哭”,一边把她架到了背上,双手就垫到了兰儿的膝盖弯里,一步步,颤颤悠悠,慢慢向前走。兰儿幸福极了。每当这时,兰儿便希望永远走不到家,这么被三哥背着,走着。有时被三哥耍了,兰儿也不哭,冲着三哥跑去的背影大叫“无赖”,说“真的不理你了”。不理了几天,“无赖”从山上采回一束野花,或一捧野果,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兰儿哪里还记得“无赖”的恶作剧,马上和好如初了。回想往事,兰儿不由得笑了。
兰儿笑,文仲居然感觉得到。他问:“你笑什么?”“笑我病了才好。”兰儿更紧地贴在文仲的背上说:“不然,你如何还记得背我呢?”文仲咧嘴笑笑。兰儿是大姑娘了,如何还能像小时候说背就背呢?你看她那两坨热乎乎的**,紧紧贴在他背上,自然是万分的难堪。文仲说:“要是你老病,三哥就惨了。你以为你还是小时候,黄豆芽的样子?重哩,三哥差点背不动了哩。”兰儿的耳朵就贴在文仲的脖子上,自然早听到他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兰儿心疼了,说:“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说毕,兰儿也不管文仲同不同意,硬撑他的背,滑了下来。
刚触到地面,像踩在棉花上,兰儿才发觉自己的双腿酸软,一点力气也没有。文仲还没来得及转身扶她,她就一瘫,要一屁股坐下去。跟在他们身后,拿射灯照路的陈玉昆眼疾手快,还没等兰儿坐在地上,就伸手架住了兰儿,稍一弯腰,顺势把兰儿背到了自己背膀上。陈先生这人真是恶霸。兰儿想,他要背自己,简直就像掐菜花那般信手拈来。陈玉昆膀大腰圆、体格强健。在他背膀上,兰儿感觉他的背膀和三哥相比,安如磐石。他那双手,钳子一般,似乎只是轻轻一托,任由她故意往下坠也是纹丝不动。兰儿忸怩了一阵,安静下来。心想,背就背吧,不就是背么?何况早料到他会来这一招!一安静,兰儿就觉得眼皮又沉重起来,她像靠在三哥背上一样,耳朵也贴到了他的脖子上。一放松,两团**便也紧紧贴到了他背膀上。兰儿不想睡觉,眼皮硬是在打架。她想,陈先生脖子上的气味很好闻,她要是睡着了,就闻不到了。陈玉昆均匀的鼻息像催眠曲,兰儿的眼睛睁开了又闭上,闭上了又睁开。最后一次闭上,实在打不开了,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兰儿病得很重。在昏睡中,兰儿烦躁不安,踢脚拍手,像刚放入滚水里的海虾,满床乱滚乱搅。西医、郎中都请到了,吃药打针,方法用尽,就是不见起色。三天过去,病情依然不见好转。土司大老爷害怕了。他想,莫不是鬼魂附体,中邪了?他想到了吴道士,叫贺老六马上备车,去县里找吴道士。听完土司老爷叙述的病情,吴道士沉吟片刻,起身进屋折腾了一番,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一包药。他也不多说,叫土司老爷快快拿回去,熬了给兰儿喝。土司老爷拿着这包药满腹狐疑。他想,这样的药兰儿吃了一箩筐了,你仅仅一包就管事?他欲张口问,却见吴道士一副缄口不语的神态,只好作罢。“吃罢这服药,三日后,仍不醒,我也无奈矣。到时请别寻高明。”土司老爷走到大门,正要迈出门槛,吴道士发话了。
出门上了马车,土司大老爷与贺老六快马加鞭,火速赶往河西。说也神奇,兰儿喝了吴道士的那服药,立马不烦不躁,安静得像熟睡的婴儿,一口气又睡了三天三夜。第四天早晨,几缕阳光透过天窗洒在了兰儿的床头。沉睡中的兰儿突然睁开了眼,她的目光从土司大老爷李德福、大太太、二太太等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了三太太脸上许久,很清晰地叫了一声:“娘!”三太太看兰儿醒来,激动地哭了起来。众人见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