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半个月,贾探春完全好了。天气也越来越热,每日里上学写字,简直成了煎熬。
迎春一向体弱,不几日便中暑了,在家里休息。惜春更不要说,五岁的娃娃,书上的字认得她,她可不认得那些字。只有探春,深知自己并非原先那位才自精明志自高的贾府三小姐,便更加刻苦,竟是每日里读书写字、女红针黹,风雨无阻、一日不落。
引得贾政王夫人明里暗里都指着贾探春骂贾宝玉:“比你小的妹妹都知道用功,怎么你就这样荒疏懒惰?”
贾母心疼孙子,便令探春也休息,只道秋高气爽了再上学不迟。如今且先各自在家温书便了。
贾探春气得要命,跑到贾宝玉房内把他的宝贝脂粉香膏一顿乱扔乱砸,哭道:“原本我们读书的日子就没几年,又因为你不上进,带累得我也没了师父指点。往后我有看不懂的地方,敢是你能给我讲解呢?”
宝玉房里的大丫头袭人听了只管低头,但另一个大丫头晴雯却胆子大,阴阳怪气地顶撞:“大奶奶的亲家老爷说得好,女子无才便有德。三姑娘既跟大奶奶那样要好,如何不去找大奶奶读书用功呢?”
阖家都知道,李家虽是金陵书香世家,做过国子监祭酒的李守中却一直把“女子无才便有德”这话挂在嘴边,不肯让女儿十分读书,只令她读了女四书等几种书,知道三从四德便了。甚至给女儿直接取名李纨,字宫裁,在家里时,用功得教她女红针黹,甚至纺绩井臼,而已。
但她毕竟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啊!在读书这种事上,还有谁能比得了她?!
贾探春一听,竟觉得此话十分有理,扔下瞠目结舌的贾宝玉不理,直接去求李纨教她。李纨笑得直不起腰,却也满口答应了下来:“我虽然只认识几个字,但教你大约还教得起。”果然便领着贾探春正经地从诗经论语开始整理精讲。
又知道贾探春一向爱练字,李纨干脆连自己嫁妆里不轻易示人的颜真卿的真迹都拿了出来让她临摹。见她爱不释手的模样,越性便送了给她。
贾探春感激不尽。于是悠长夏日,竟是日日去李纨处用功。
阖府无不称奇。
贾政听说了,想起宝玉的惫懒,气无处发,寻个借口又把儿子臭揍了一顿。惹得贾母连日不自在,看谁都不顺眼。贾探春每每便是一低头,装作没瞧见。
看看秋日渐近,贾探春松了一口气,便逼着宝玉自己去找贾母要求上学念书。贾宝玉虽然不爱读书,但对着这个妹妹却一向是没有法子,只得装作欢天喜地去寻贾母,翌日又与王夫人说。喜得王夫人一口气赏了他许多珠玉宝贝,又在贾政面前给他说了许多好话。
赵姨娘便觉得不高兴,寻了空子来跟贾探春抱怨:“你若要带契谁,也该带契你兄弟环儿,如何只帮着宝玉挣脸子?如今阖府都知道你跟他更好,说出来,我和环儿多有脸呢!”
贾探春听得大眼瞪小眼。
我的娘啊,这是什么神逻辑?!
只是……
贾探春微微有些歉然。
自己穿过来这三四个月,安抚了贾母宝玉,结好了李纨,刻意地跟王夫人和王熙凤保持了距离,竟是一口气把默默无闻的赵姨娘和贾环忘在了脑后!
分明这才是自己的亲娘,自己也曾经立誓要把这两棵长歪了的大树小树都掰正了么?
贾探春使了个眼色把待书和翠墨都遣了出去,方软语对赵姨娘道:“姨娘又瞎想了。姨娘先把旁人挑唆的话丢在一边,细细地想我这话——”
“太太自然是好太太,但她首先是元春大姐姐和宝玉二哥哥的太太。我若是不结好宝二哥哥,太太那边对我只怕跟现在一样,不闻不问,倒是没什么。但若是我不结好宝二哥哥的同时,还借着老太太、太太们对我的一点善意爱护,去额外地呵护环哥儿……”
贾探春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
赵姨娘一下子想到了年初贾环穿着夹袄掉到池塘里的事情,不禁脸色大变,打了个寒颤。
贾探春知道她稍稍明白了一点,便压低了声音,更加推心置腹地说:“姨娘来我这里这样说话,其实并不方便。这一二年我也读了些书,知道了一些事,我也有一肚子的话需得细细地跟姨娘说。姨娘不能急,等一等我,过些日子,我自有法子寻了姨娘好好叙谈,这样可使得?”
赵姨娘心心念念的,只怕贾探春不认她这个亲娘,一则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心有不甘,二来则是觉得会少了她多少好处。但现在听贾探春这样一说,若是自己跟她过于亲近,竟是未必有好处之外,反而多出了许多无法预测的坏处,顿时便觉得自己果然是又蠢了。
连忙笑着站了起来:“那我先回去,姑娘写字吧。”
贾探春忙也站起来,亲手去扶了她一下,方扬声往外道:“待书,寻个人,送姨娘回去。今日有大夫进府给凤姐姐请脉,乱糟糟的,休要让人冲撞了。”
——王熙凤这些日子都泛酸干呕,人人都觉得是有了身孕,所以今日特意请了太医进来确诊。王熙凤怕羞,众人不敢说是这个,只随口说是请脉。
被女儿这样细致地安排,这辈子还是头一回。受宠若惊的赵姨娘笑得合不拢嘴,得意洋洋地扶着小丫头回去了。
但贾探春并没有依着自己对赵姨娘的承诺,马上就找机会去她那里叙话,反而更加安分守己地读书写字学针线。
贾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