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不知道到底倪二是哪一句话说错了,但探春深知贾芸这等在倪二等街坊面前无论如何还能端得住“贾二爷”架子的人,心里都极度自尊,似这等被设计了的事情,对他来说只怕是奇耻大辱。但既然还能在倪二面前直话直说出来,可见还是留了一线田地的。
贾探春因笑着吩咐赵栓家的:“你去跟倪二和茜雪说,别急。他既然在园子里种树,我这里便能想法儿让人好好劝劝他。”
赵栓家的这才放下心来,又跟贾探春唠叨了一回,说了半天茶铺如今如何如何比不上酒楼,又说了半天自己家兄弟和兄弟媳妇这一年多安分守己,兴隆街那边已经混得都熟了云云。
贾探春心里明白,嘴上却不肯松,只道:“回头有的是生意给你们做,且再耐烦一程子。先把黑白两道的关节都打通摸熟了才是。”
赵栓家的听了,心里总算是有些安慰,去了。
大观园里的树种得差不多了,贾芸终于也得了宝玉的话,满面陪笑着进了怡红院跟他闲谈。
探春得了消息,立即命小蝉:“你去怡红院里寻那个坠儿,看看她在做什么呢。如果她正和小红一起说话,你就跟着小红。”
小蝉不明所以,只得跟去。
贾芸前几天在园子里种树时,捡着了一方香罗帕,一看就是园子里的哪个丫鬟丢了的。虽然他将园子里的有名儿的人口记了大半,尤其是宝玉院子里的人;但要让他把这帕子跟人对上号,那还是天方夜谭。只是往前想想,自己那一日来府里等宝玉的时候,曾经见过一个怡红院的丫头,简断爽利,极是俏丽。
贾芸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家中一向贫寒,哪里就能想得到要娶妻的事情了?但那个丫头紧紧地看他的那两眼,却让他着实地记住了,并且,一连两夜梦到自己掀起洞房新娘的盖头时,恰是那张娇俏的面孔……
正想着,一个容长脸儿、温柔安静的大丫头掀起帘子:“二爷里头坐罢。”
贾芸一眼看见那丫头发上簪着的八宝金钗,知道这是袭人,在宝玉屋里与众不同的,连忙低头道:“多谢姐姐!”
贾宝玉在屋里床上正斜躺着看书,见他来了,掷下书卷,哈哈地笑:“快来快来,上回还说让你领着去看看珍稀花儿,谁知竟忘了。”
贾芸先打千儿给宝玉请了安,回头看见袭人倒了茶来,连忙站起来接了过来:“我又不是客,我自己来罢!”
袭人立时高看了这位芸儿一眼,抿着嘴,带上了三分更真切的笑,微微屈膝。
宝玉在旁边插话,大喇喇地道:“你坐着,丫头们跟前一样的。”
贾芸赔笑道:“虽然如此,叔叔屋里的姐姐们,我怎么敢放肆呢?”
袭人满面含笑地退下了,出来见小蝉和坠儿、小红正一处抓子儿玩,笑道:“你们仨倒是清闲得好。坠儿不要走远,一会儿芸二爷出去,还得你跟着送出去。”
坠儿忙答应了一声,堆笑道:“我猜着了,不敢走远的。”
小蝉嘻嘻地看着袭人笑:“袭人姐姐,我们姑娘习字呢,用不着我。你可别跟她说呀!”
袭人弯弯嘴角,笑道:“行了,知道了,你们姑娘最纵着你,全园子里由着你混钻!前儿在山子石上掏促织儿,是谁差点儿掉下来的?”
小蝉脸皮却厚的很,只是嘻嘻地笑,手底下却不停着,嘴里还催小红:“该你了该你了。”
袭人看了小红一眼,眼帘垂下,却并不说什么。她自然知道小红乃是林之孝的独生女儿,自幼宝爱非常,看着如今在宝玉院子里服侍,但却并不是林之孝的本意。
当初大小姐还没当了贵妃娘娘的时候,小红就满了十二岁,却并没有求主子去什么好地方服侍,而是悄悄地迁延着。待到园子建好,需要的人格外多,各家家生子儿的下一代这才不得已都进来当差。因怡红院地方大,所以选的人多,活计反而轻省。所以林之孝家的才顺势把女儿搪塞了进来,原打算着,平常不过是看空屋子,既没有纠葛是非,也不会让哪个主子盯上不放。到了年纪,以林之孝的体面,在老太太太太跟前求一求,只怕就赏了她们家外头配人,做正头夫妻去。
谁知贵妃娘娘又命众位姑娘和宝二爷进来居住,谁知这怡红院竟然入了宝二爷的法眼……
只是想必以林之孝的聪明懂事,必是不会让自家女儿卷入到宝二爷“姨娘之争”中来罢了。秋纹、碧痕两个人嘀嘀咕咕地说这女孩儿心高妄想在宝玉面前现弄云云,只怕是杞人忧天了。
袭人边想边笑着嘱咐了三个人两句“不要淘气”,便转身走了。
这边宝玉跟贾芸说了半日话,便懒散起来。贾芸知机,便告辞。袭人便安排仍由坠儿将他送出园子去。
这边小蝉忙往外跑,小红看着屋里出来的贾芸,腮上微微便是一红。小蝉一下子明白过来姑娘的意图,抿着嘴微微笑了笑。
那贾芸也注意到了那日见的俏丽丫鬟,心中一动,便从袖子里摸出那方捡来的罗帕,轻轻地沾了沾下巴,只做擦汗。
小红看着那帕子,不由得瞬间睁大了眼:那不是自己丢的帕子么?
等坠儿引着贾芸出怡红院的院门时,小红才反应了过来,忽然呀了一声,忙追了出去,却又不正面对着贾芸,侧了身子站了,且嘱咐坠儿:“可还记得前儿我跟你说的?我的帕子丢了,你这一路出去,可帮我留神看着些儿。”
坠儿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