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过金陵,贾政停留了一周。金陵江宁是贾家祖籍,有老宅,有老仆,也有些惯常来往不多的亲眷在这里。
贾宝玉见到了那位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甄宝玉,十分惊奇,两人还混穿了衣服,走在一起,直让人分不出哪个是甄宝玉,哪个是贾宝玉。
这一天贾宝玉就拉着甄宝玉往黛玉这儿来了,非要给她介绍一下这位一模一样的“兄弟”,并且洋洋得意地对他炫耀:
“你虽然跟我长得一样,不过你我两家不同,你肯定没有我这一个神仙似的妹妹吧?”
那甄宝玉看了看黛玉,也殊为惊艳,他随后就转头对贾宝玉说道:“我家虽然没有向你家这位妹妹这么出色的人品,不过也有一个表妹自小青梅竹马,现已经过老祖宗和母亲的亲允,今年春天已经定了亲了。”
宝玉不禁愕然叹息,一时又痴痴地看向黛玉。
黛玉不忍心看他在外人前也露出这副痴痴的样子,只得重重地叹一声,转身回内室去了。
这边贾宝玉心魂飘荡,不知所以,被甄宝玉拍了一巴掌,唤道:“回魂了!”这才清醒了过来。
两人同去见过贾政,贾政也十分惊奇,考校了甄宝玉几句,见他文采不俗,行为举事也不是那等纨绔子弟的姿态,就随宝玉与他厮混去了。
宝玉得了玩伴,高兴得什么似的,自然也顾不得伤感怀念,也不急着启程,整日里只顾着和甄宝玉斗嘴,说什么“你家”“我家”,看对方都跟照镜子一样。
到了甄家,连甄家的老太太和太太也都分不清他们,常常对着自家宝玉叫“贾家的哥儿”,对着贾宝玉叫“心肝”,“孽障”。
贾政此时却遇见了一件犯难的事情。金陵知府与贾家有旧,支支吾吾地过来报信,说有人来到府衙要翻案,说起旧年一件争买丫头打死人的案件来。
苦主说上任知府贪污卖权,庇护那打死了人的恶霸,还谎称那恶霸得了疾病死了。
眼下已经有人听说那恶霸还活得好好的,就在京都,现在已经闹上衙门,说要无论如何让官府重新审理,不然就要到京都上告。
贾政一头雾水地听了半天,才知道是薛蟠的案子。
薛蟠是他妻妹的儿子,绕不开这层关系,而且薛家人又寄住在贾家,他就是想含糊也含糊不了。
况且自打书院建好,贾政名声大振之后,已经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盯着他骄傲自满,盯着他犯下任何一点足以吹毛求疵的错误,就好趁势而起,抓住机会如群狼扑食一般,把他贾家以及贾氏元春,宫里的贤贵妃一同拉下马来,践踏个万劫不复。
甚至这位金陵知府前脚和贾政见了面,说不定后脚就被有心人查出了这个事件,瞒是瞒不下去了。
当时经手案件的是贾雨村,贾雨村又与赖大交好。当时贾政在赖大家门前看到贾雨村的时候,就已经心生警惕了:
一个有职有权的外官,又常常被奉作上宾,里子面子俱有,却放下身段去结交人家府里的奴才,其居心如何,想一想令人深思。
这件事情,看作贾雨村趋炎附势也未必不可,只是薛蟠却躲不过去了。
贾政沉吟半晌,给了金陵知府“秉公办理”四个字,把战战兢兢的金陵知府送出了门。
秉公办理?怎么秉公,主持谁的公道?这位金陵知府胆战心惊地升了堂,听着底下苦主的哭诉,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
还是最后他是师爷给他出了个主意:贾大人大约这是要弃卒保车了,大人平日该怎么审案还是怎么审案。
金陵知府听完,依旧胆战心惊的按照程序走。他拿起一支令牌:“去!捉拿犯人薛蟠归案!”
底下的官差们面面相觑,捉拿谁,到哪里去捉拿?这案子已经过去了几年了,往年也就是去薛家的铺子上捞几个银子,回来严词呵斥几句赶走来报案的苦主也就是了。这会儿叫他们去捉人,难道要跑去京都里找人吗?
那位师爷又给金陵知府出了个主意:“大人你应当给京都的京兆府写信,请京兆府的大人配合捉拿。”
金陵知府恍然大悟,豁然开朗,连忙点头答道:“对,对,该是这样做的,是我糊涂了!多谢先生指点。”
这位师爷颔首微笑,亲自磨墨铺开信纸,叮嘱知府怎样写这封书信。
与此同时,贾政也在房里,让贾宝玉给他磨墨。他在写——请罪折子。
“臣贾政——辜负圣恩——不能检点自身、约束亲戚,致使妻妹之子犯下纵仆杀人之罪行,竟借臣之名义,令当时任知府的贾雨村帮忙遮掩,视人命如儿戏,臣之过也,伏乞降罪……”
贾宝玉大气也不敢出,一边认认真真的磨着墨,一边看着贾政写请罪折子。
大热的天气,虽是有冰盆,一身的汗也止不住的往下淌。
贾政有宝玉在旁,写完请罪折子,顺便就跟宝玉讲起官场上的一些隐秘的事来。
贾宝玉从来不知道这些除了阿谀拍马就是高谈阔论的禄蠹竟能搅起那么多的污水,随时可以咬人一口,让一个好好的世家翻船,简直比野兽还凶狠。就算是对他们前一刻还互攀关系联手的人,下一刻也能毫无预兆地翻脸。
他突然就理解了贾政时不时的暴躁,那是认为家业后继无人,只能凋敝衰落产生的恐慌。他生平第一次,有些些理解了自己的父亲。
贾政自是不知道,他令人送出请罪折子,徒然觉得疲惫。他对贾宝玉严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