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其实是无边无际的黑暗罢了,那样的黑暗白木经历过一次,百年前被冯业平封印的时候,黑暗沿着脚背一寸寸覆盖上她的身体,天地万物一瞬间都湮灭了,她在那黑暗中寸步难移。
可当黑暗中陡然出现一片光亮,蓦地从眼前爆开,又重新将天地填满的时候,白木便知道,这一回也许不是死亡,也不是封印了。
有浓雾渐渐散开,火车的汽笛声,还有“哐哐”的车轮声。头等车厢里,一个妇人坐在床上,五官清秀,小巧玲珑,两只手绕着一方手帕,不一会儿她又站起来,走到包厢门口张望着,回过身在车厢里来来回回的踱着。桌前一直在看书的少年抬起头来:“妈,您别转了,晃得我眼晕。”
那少年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眼里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比起白木这些时日见到的沈林稍显稚嫩,她恍然明白了。这是梦,是妖魄里残存的沈林的意识,这意识是他执念最深处的一场风花雪月,留在魄中,潜进她的梦里。
“不知道梅姐有没有找到那个孩子,她还那么小。”沈太太焦急道。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孩子,把母亲的心都带走了。”沈林放了书,拉了沈太太坐下。
有人敲了敲门:“太太,人我带回来了。”
沈太太连忙站起身来:“快带她进来吧!”
一个仆妇打扮的女人领着个小女孩进来了,那女孩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
沈太太伸出了手把她拉到怀里说:“好孩子,你一定受了不少罪。”
小女孩哇的一声哭了,她知道自己是依偎到一位心肠仁慈的女人怀中了。
这时又从门口进来一个美丽少妇,乌油油的发髻松松的绾着,身后跟着几个男孩儿女孩儿。
沈林喊了一声:“张姨娘。”
张姨娘点了点头,对着沈太太说:“太太,孩子们听说来了个小姑娘,好奇的很,吵着要我带过来见见。”
沈太太微微笑了一下,又道:“我们家姓沈,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儿颤抖着声音道:“沈太太万福,我叫薛梧桐。”
沈林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见过这个名字,却见张姨娘从抽屉里拿出手绢儿包着的一个小包儿,脸上带着一种奇妙的微笑把手绢儿打开,展开的手绢儿托在她的手心,一块药渣,她问道:“这是什么?”
薛梧桐眼睛一闪亮,走上前去用手指捏起一小撮闻了一闻,说道:“这不是明目的药剂吗?”
张姨娘又问:“里边儿有什么?”
薛梧桐又道:“有酒当归、夜明砂、羊肝粉、木贼,我只闻出这几个。”
张姨娘忽然大声叫道:“太太,她是薛家的小姐,只有她会认得这样多的药材。”
沈太太面带疑惑:“你是说城南景仁堂的薛府,他们家的小姐怎么会被拐卖呢?”
张姨娘又道:“昨个儿咱们从邕宁走的时候,老六老七拉着我去买福宁记的点心,店里墙上贴着一张黄纸告白,手写的字,上面写着……”
“敬启者:女童薛梧桐,年十一岁,身穿白衫红裤,眉清目秀,发乌黑,梳辫子,皮肤细白,身高三尺,梧州口音。不慎在邕宁走失,若有仁人君子报知下落者,酬银五十两,携带归来者,酬银一百两,决不食言。梧州城南景仁堂,薛思道敬白。”一个小少年从张姨娘身后跑上前来,抢着背道,少年有一幅俊朗的好面孔,fēng_liú从容,是沈楚。
张姨娘笑了一笑道:“就你记性好。”又对着沈太太说,“这不正是说薛家的小姐丢了吗?”
沈林一听,豁然洞开,他忽然想起来,她不是别人,正是他有一天困极迷糊时听到姨娘在电话里讲的那个名字,薛府的大小姐薛梧桐,善诗书画,通中医药,知书达理,秀外慧中。
沈太太又拉过薛梧桐道:“好孩子,你受苦了。”
薛梧桐听了这些话,知道是在认识的人之间了,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我爸爸妈妈在哪儿呢?您又是要往哪儿去呢?”
“他们一定走在前头了,我会派人跟他们联络的,我们也回梧州,回去后就送你回家。”
木兰笑了笑:“多谢您了。”
沈太太说:“梧桐,你洗洗脸,我给你找衣服换。”
梅姐便端来了一盆水,一条毛巾,梧桐洗过之后,沈太太又叫人拿了一碗排骨面。她已经饿的太厉害了,却仍然慢慢的吃,怕招人笑话,沈太太就在旁边坐着,远处还站着几个孩子。
她吃完之后,拿手帕擦了擦嘴,才道:“多谢您,现在我想问问刚才那副药剂是谁喝的?”
沈太太招手拉过沈林道:“这是老三沈林,表字怀昱,今年十六岁,那副药是他喝的,他正在念书,眼睛用的厉害。”
沈林脸微微红了红,道:“妹妹。”
薛梧桐也羞红了脸,局促道:“那个药方是极好的,不过这位哥哥目赤,也许是有翳瘴,再加一味蝉蜕才更好。”
说罢她低了头。
他黑色的眼睛里有秋水涌动:“早就听说妹妹对中医药理很在行,今日一见,才知道不是虚名。”
她若有所思的抬头,笑了一笑,眸子里有隐隐的光。
一趟火车,一碗面,一副药,一对少年男女如此相识。白木想,沈林这样念念不忘初见的场景,又为什么听了玄色的谗言,要置薛梧桐于死地呢?
而后火车隆隆的声音渐渐消了,包厢内的人影也尽数散去,眼前情景不断变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