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乙卯。汴京洛府。
昨日一场绵绵秋雨彻底洗尽了汴京城半个月来的干旱和燥热,下得酣畅淋漓,雨后凉爽的微风带来空气中的泥土清香,使人的身心都觉得痛快不已。
清晨的庭院里,一盆秋海棠娇艳的花瓣上尚有昨日的雨珠滚动,映着朝阳的光辉,晶莹璀璨,更衬得粉红的花瓣柔弱哀婉,清丽动人。
洛太太坐在罗汉床上,直直地望着窗台上的那盆海棠,她的眉头紧锁,显然心思并没有在那盆花上。
珠帘轻响,一个年轻的女子款款走了进来。她看上去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瓜子脸,一双长长的凤眼秋水盈盈,半含着谦卑的笑意。她梳着简单的随云髻,一身葱绿色烟纱散花衫裙艳而不俗,媚而不妖,衬得肌肤白皙如雪。
洛太太看到她进来,眉头方才舒展开,抬眸对她笑了笑,问道:“怎么没抱着婉娘呢?”
女子在旁边一个绣墩上坐了,随手取过一把竹柄纱地堆绫加绣花蝶扇,轻轻为洛太太扇着,含笑答道:“婉娘睡下了,乳娘看着呢。”
洛太太点点头,笑容渐渐淡去,忧愁如夕阳下沉沉的阴影覆在她徐娘半老的脸上,她轻叹了一口气。
“怎么,太太又在为三少爷的事情烦心呢?昨儿孔太太不是托人带话来,说已经和梁老太太说好了,延迟下聘礼的日子吗?说起来也是难为孔太太冒雨为咱们走这一遭。”
洛太太脸色更沉:“是啊,孔家的人情,咱们是欠下了。李家那里,更不知怎么交代。都是鸿儿那个孽障,他做下混账的事来,把一家人的脸都丢尽了。”
“依我说,三少爷倒是个痴心的孩子,是个老实人,将来不管谁嫁过来,都是有福气的。可怜前儿竟被老爷打成那个样子。”
洛太太眼底泛起一层水汽,她咬着牙恨恨地道:“这也不能怪老爷,那孽障是该管管了,只是没想到老爷下手这么狠......”
旁边的女子听出洛太太提到三少爷挨打,声音哽咽,忙笑着道:“太太也别太伤心了,老爷有轻重,不过是臀部的皮肉伤,这两天已经大好了。只是不知道这件事情老爷和太太究竟是怎么考虑的,依我说,李家的三小姐和咱们才是门当户对。二小姐也好,只是如果娶了二小姐,怕将来咱们老爷在朝廷上难见李大人。”
洛太太冷冷道:“什么门当户对?我倒不在乎。咱们家正经已经有一个门当户对的少奶奶了,却还不如家世一般的李媚儿温顺有礼。”
那女子看洛太太神色不豫,知道是想起了前两日二少奶奶顶撞她的事情,忙顺着洛太太的话说道:“正是,出身门第都是次要的,难得的是性情和顺,知书达理。我记得当年李家二老爷在世的时候,与咱们家老爷是有几分交情的。”
洛太太叹道:“鸿儿又与他们家的少爷是同窗,也算是李老爷的学生。两家常有来往,李老爷也有把女儿许给咱们鸿儿的意思。只是当时两个孩子年纪尚小,所以没正式提起来。谁知后来他们家就出事了。要是当年就把两家的亲事定下来,也就没有现在这些事儿了。
其实我有心成全儿子,只是怕老爷以后在朝堂上难见李大人。本来老爷和我想的是找一个机会让鸿儿自己看看,李家的两个女儿都是不错的,二小姐和咱们是往日的交情,三小姐就像你说的,是门当户对,谁知道他当时就说想要娶的是李秀棠。”
“三弟当时问清楚就好了,都是那一只耳坠儿闹的。”
声音婉转而响亮,二少奶奶苏雪娥撩开珠帘笑盈盈地走进来接了一句,看见绣墩上坐着的女子,便点点头道:“陈姨娘也在。”
陈姨娘早含笑站了起来,招呼丫鬟进来倒茶。
洛太太瞟了苏雪娥一眼,冷笑一声道:“是啊,有些事情是当时看错了人,现在才会后悔。”
苏雪娥坐在另一个绣墩上轻轻摇着扇子,脂粉的甜香随风钻到洛太太的鼻子里,洛太太不禁皱眉,用帕子掩着鼻子。
苏雪娥冷眼瞧见,并不在意,仍是笑着说道:“可惜有些事情后悔也来不及了,年轻轻的就这么熬一辈子,真是可怜,只别难耐寂寞,做下什么让大家没脸的事儿才好。”
话音刚落,抬手端茶的时候一眼瞥见刚才跟进来坐在旁边的李媚儿脸涨得通红,咬着嘴唇,眼中含泪。苏雪娥笑了几声,用手帕半掩着嘴对李媚儿说道:“是妹妹说话不小心了,大嫂子别吃心,你知道我说的不是你。”
李媚儿是洛府大少奶奶,自幼与洛家长子洛清龙定亲。只是洛清龙多年缠绵病榻,李媚儿婚后第三天就守了寡,膝下也没有一儿半女。
苏雪娥此时话里指的是寄住在洛府的沈家小姐,洛太太的亲妹妹沈姨妈唯一的女儿沈红玉。
沈红玉从小与洛家二少爷洛清雁青梅竹马,洛太太本想让洛清雁娶沈红玉为妻。
当时还是太皇太后把持朝政,洛思年还不过是四品的秘书省监,沈家虽然是旧党,官位最高的也不过是小小的从五品太常少卿。
而苏雪娥的父亲苏毅远已经官居从二品的吏部尚书,苏雪莹也入宫被册封为才人。
洛思年为了政治上的前程着想,选择了苏家的二小姐苏雪娥。沈红玉被迫嫁与他人,谁知婚礼前不到十天,未婚夫就病死了。沈红玉成了望门寡,婆家嫌她克夫,也休了她。
三年前在这次皇帝亲政后的政治波澜中,沈家和王家一样家道败落,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