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不为自己,媚娘也要为顺娘想想。你姊姊命不好,幼年丧父,早年丧夫,中年丧女,所有的不幸,她都遇上了。如今她就留下了敏之一个,我不能不替她看着。若敏之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你姊姊交代?我怎么能独活?”荣国夫人捶着胸口,哭得跟武敏之真有个三长两短一般。

武后叹了一声:“阿娘,敏之不过是去为姊姊守陵……这是姊姊的遗愿。”她唇一勾,“阿娘只知自己心疼敏之,难道姊姊不疼自己的儿子?姊姊为何作此安排,阿娘难道不明白?”

荣国夫人的哭声一顿。

“姊姊糊涂了一辈子,难得这一病,倒清醒了。”武后浅笑道。

哪个母亲,不在意儿子的声名?

风言风语之所以可怕,就因为它无凭无据却又无孔不入,如影随形而又历久弥新。

姊姊就这么一个儿子。

正如阿娘所言,她老了,不在意声名。但敏之还年轻,未来还长。

荣国夫人抬起泪眼望着武后,女儿眼中那奇怪的笑意,让她觉得很不自在。

荣国夫人心中一凛。

蟮氏也就罢了,别的人,也罢了,这可是她的女儿啊。

十月怀胎,辛苦养大的女儿。

这许多年来,自己一直为她操心,不敢有一刻松懈。

为了她,她失去了月娘,又失去了顺娘。

可现在,她却用这样的眼光看着自己。

荣国夫人慢慢地拭去了脸上的泪。

她抚了抚鬓角,整了整衣衫,慢慢站了起来。

如来时般,对武后施了个大礼。

“是我僭越,还请皇后恕罪。”

武后脸色一僵。

荣国夫人继续淡笑道:“可是皇后方才说的,可怜天下父母心。皇后也许觉得娘可笑,待到了我这般年纪,大约就明白了。”顿了顿,她又道,“幼时的事儿,皇后也许不记得了。当初进宫时……”

她进宫时,自己流的眼泪,她总该记得。

她进宫后,自己出谋划策,她总该记得。

就算后来,她坐稳了后位,自己依然日夜悬心,她总该记得。

难道,她的付出,都是假的?

她的付出是假的,月娘和顺娘两条人命,总是真的。

荣国夫人叹了一声,没有说下去,再施一礼,不待皇后说话,径直告辞走了。

武后望着阿娘的背影。

阿娘真的老了,虽然努力维持着仪态,腰背还是佝偻了。

毕竟,九十岁的人了,衰老不过一瞬之间的事儿。

没有武敏之的陪伴,阿娘这段日子,可以想像有多么不如意。

阿娘这一生,委实不容易。

本是前朝宰相的贵女,谁知道,灭了国,换了朝。

最美好的年华,却在颠沛流离。

四十多岁,嫁给了阿耶,作了继室。

阿耶不过是个木柴商人,阿娘算是下嫁,谁知道继室难为,没过上什么安稳日子。

特别是阿耶逝世后,阿娘带着她们姊妹三人,饱受异母兄长及族兄的凌虐。

后来,她进了宫。再后来,终登后位。

母凭子贵,多少人羡慕阿娘。

可阿娘过的是什么日子,她很清楚。

每次宫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阿娘比她还着急。

阿娘总是自责,母族势微,帮不了她什么忙。

她笑着安慰阿娘:“谁说咱武家势微?”

的确势微,所以她修改《氏族志》,重新编订的《姓氏录》里,武姓是位列一等的大姓。

阿娘苦笑,这《姓氏录》,看着好看,实际上多大用处?谈婚论嫁,还不是首选那些氏族。

总之,阿娘为她悬了一世心,放不下。

圣人看上了姊姊,面对阿娘,她有些负疚,不知该如何对阿娘说。

阿娘却毫不犹豫。

“至亲骨肉,总好过旁的女人。”阿娘说。

“你不好开口,我去与顺娘说。”阿娘又说。

“阿娘……”武后唤了荣国夫人一声。

荣国夫人步子一顿,却没有回头。

“阿娘,桑椹膏子可是用完了?”武后慢慢地道,“阿娘你等等,我让宫人取两瓶来,阿娘顺道带回去,得闲把头发染染吧。敏之终归是要回京,若见了你这般模样,只怕要伤心。”

顿了顿,她又道:“我不敢违逆姊姊,不过,这事儿……重要的还是看敏之的意思。”

敏之的意思?

荣国夫人攥紧了手。

蟮氏这贱婢!

荣国夫人委实恨毒了蟮氏。

蟮氏被她用荆条打得肉尽骨现,这么多年了,她犹觉不解恨。

就是因为那贱婢的一张贱嘴,敏之,与她疏远了。

同吃同睡,无话不谈,他们曾经是那么亲密的一对祖孙。

现在呢?他对她,依然是恭敬有加,礼仪周到,挑不出什么错处。

可是他的眼神……温和而沉静,还是挑不出什么错处,可是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他再也不是那个搂着她的脖子,凑了温热的小嘴在她的耳边,咭咭呱呱说笑不停的敏之了。

看敏之的意思?

荣国夫人心里一片苦涩,看他的意思,只怕他恨不能一辈子躲在昭陵。

“谢皇后。”她回转身,再次对武后施了个大礼。

武后知道荣国夫人仍心存芥蒂,却不计较,只道:“阿娘何须客气?”

她知道阿娘恨毒了蟮氏。

蟮氏固然可恶,可把因武敏之与她的疏离,算在蟮氏头上,也没什么道理。

武敏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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