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是否将贿赂藏在了别处,李贞也并不承认,这时候应天府尹薛均忽然道:“若是他的确不知道自己收受了贿赂呢?”
见众人都望过来,薛均就道:“诸位大人,难道忘了刑部主事刘宁一事?”
经他提醒,大家才想起来,不约而同的低叹了起来。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曾经有人将银子藏在西瓜里面,送给了刑部主事刘宁。刘宁自己不知道,也没有发现,倒是他的妻子安氏剖瓜,发现了此事,而且立刻告发了上去。
安氏告发的是自己的丈夫收受贿赂,然而此案却得到了皇帝的褒奖,认为安氏贤明,能“佐夫大义”,还赐给她白金二百两。
这个案子背后,其实是皇帝鼓励官员的家庭内部互相揭发——因为高炽说的没错,皇帝任用酷吏专以攻讦揭发为能,日日纠劾诸司,几乎无一日安宁。所以永乐时候的政治生活,告讦盛行,锻炼成狱,这种情况不止出现在官场之上,而且出现在百姓生活之中。
这个案子其实有很大的隐情,比如说刘宁的西瓜里剖出银子的事情,其实是都察院的一位与刘宁有嫌隙的御史,引诱行贿之人想出这个办法,此人准备告讦刘宁收受贿赂,刘宁知道了,为了自保,只能叫安氏提前揭发自己,以获得舆论上的同情和主动。
安氏不上告,自然会有人告,不止那个与他有仇的御史,其他御史但凡知道了一点风闻,就一定会用尽各种恶毒的修辞,将刘宁说的罪不可恕——因为大环境就是这样,大家都在告密,尤其是陈瑛手下的御史,若是不告密、不揭发,反而会被视为无能,就出现了采用钓鱼执法即诱人犯罪的方法,引诱官员犯罪,然后达到弹劾成功的目的。
所以高炽说的“大环境就是你争我斗,谁敢心无旁骛地办事,谁都得留五分心思,以免被人从背后捅了刀子,风气被这些科道言官、督察御史给带坏了”的话,的确一点都没错。
但是张昭华知道,这一切的源头不在高炽即将要处置的陈瑛这里,而是在皇帝身上,是皇帝要控制官吏军民,是皇帝编制了一套由酷吏和特务为主体的监察侦缉大网,将一切都置于自己的掌控之内。
诸人连连点头,汤宗就开始盘问堂下的四个被指控行贿之人:“你四人是否有将贿金,暗藏在某一处,交给了不知情的李贞?”
四人同时摇头,因为这四人是皂隶,不像李贞这样是读书的出身,所以身强体壮,挨了酷刑也还撑得过去:“俺们都是穷人,哪里能贿赂地了李主事!俺们也没什么事情,能求到他头上啊!”
汤宗一想还真是,因为李贞这个兵部主事不同于掌握着官吏考核的吏部主事,或者主管钱粮的户部或者操控刑罚的刑部,他所管的都是武选、地图、车马、甲械之政,而李贞虽说是武选司的主事,他也许能对其他人有帮助,但是对这四个皂隶,那是一点都没有用处的。
因为皂隶这种衙门里跑腿的差役,在户籍上,是更改不掉的贱籍,从事的也是贱役。本朝衙门皂隶穿青色布衣,交领、窄袖长袍,下打密褶,腰间系束红布织带。地位更低的,穿青衣外罩一件红布马甲,腰系青丝带。俗语说的“贩夫皂隶”所指的就是他们这样社会地位低下的人。
户籍是不可能更改的,这一点别说是李贞这样一个小小的兵部主事,就是兵部尚书金忠亲自操办,都不可能改掉,举个例子来说,科举考试中,参加考试的童生先要向本县衙门礼房报名,填定姓名,此外还要本县秀才中的廪生作保,称为廪保,保证你不是冒籍、匿丧,保证你出身清白,不是倡优皂隶的子孙,才能参加考试。
而且军籍不在兵部这里,而在都督府手上。
倒是兵部侍郎师逵和兵部另两个主事微微一怔,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来,刚巧叫薛均看了个正着,立刻发问道:“师大人,您有何见解?”
师逵就道:“武选司——除了授职、承袭之外,还有一项职责,就是主持兵部武举,选拔武举人。”
武选司这个部门,主管天下武将的任职和升职降职,但是还有一项职责,常常被众人遗忘,那就是选拔武举人。这也是因为国朝特殊的军制所造成的。武举早在唐宋就有,但是本朝的军制与前朝不同,武职几乎由世荫承袭,军籍是代代相传,所以武举一直被视为是多余之举。只是在前年永乐皇帝因为发现世袭军官的素质严重下降,才又开了一次武举。
“从全国各地三千多应试者中,选出了二百多武举,”师逵道:“但是这些人,选上来之后,就没有着落了。”
皇上的本意,其实并不是选举武举人,而是想通过这样的办法,刺激勋臣子弟发愤一点,不能真的堕落成纨绔之徒,斗鸡走马之辈,果然这一次武举出来,被将门视为莫大的威胁,在他们的哭诉之下,皇帝到底还是遂了他们的愿,这些可怜的武举人,则被皇帝暂时搁置到一边,不再过问了。
那么这些武举人该怎么办呢,回去还是不回去——只能赖在京城,天天去兵部打听了。然而最近这几个月,兵部还真有了办法安置这些人,因为京卫似乎有接受他们的意思,京卫到底不比五军都督府,或者说,似乎五军都督府还没有将手彻底地伸进京卫之中,于是这很多日子以来,一大堆武举人就堆积到武选司这里,想尽各种方法,想要获得进入京卫的名额。
所以会不会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