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君地界,销金河边。
夜已深,军营之内,灯火点点。
一位中年武士,正走向了大营的外围。
武士坚毅的面容隐没在夜色里,在映着细微火光的双目中,沉淀着如山岳一般沉重的煞气。
他的脚步沉稳有力,却又悄无声息,如同一只沉默的虎,似悠闲,而实又极快速地独身穿过了大半个营地,没有惊动一个哨兵。
营火渐暗,武士来到了一个极不起眼的小军帐前,他撩开帐门外挂着的青布,迈布走了进去。
帐内,一人正站于烛火旁。
光下,他的面容温和而平静,挂了几丝隐隐的沧桑,目光尤显深邃。
看到武士进来,他挑起眉,开怀一笑。
“方朔兄,虽然同在东州,你我,与镇阿,却已经很久未见了。”
在方朔的眉宇间,已然浮现出了激动之色,“已经两年零……”
“七个月。”烛旁之人截口说道。
两人同时大笑,方朔二话不说,几步走到帐边,扯过来几张草席,与他席地而坐。
“千河兄!十日前我接到军报,你依然在千里之外的销金河边,我那时还以为,只能和你共饮这河水了。没想到,下一个消息传来时,你竟然已经来到了我的大营!”
“我提前沿路布置了车马舟楫,能乘车便乘车,能坐船则坐船,二十名术士帮我隐藏行踪,从而避过了风妖的眼睛。”梁王梁千河缓一挥手,神采一时飞扬。
随后,他沉默了一小会儿,又接着说道:“当然,也避过了王上的。”
武士一愣,皱起眉毛,“纵然以麒麟之名,和兴君打了五年,还是需要这样啊……”
梁千河缓缓笑道:“方朔,你我加在一起,握着东州近七成兵马,王上终究是不放心,我能体会得。”
方朔叹息一声,“可是在当年,我们一起时……唉,成王者,都会这样吧?”
“倒也说不准……”梁千河想了想,含笑说道:“就像百里和贺长安,俩人一直都是愣头青。”
方朔拍腿大笑,随后笑意渐渐敛去,似是有些感怀。
“现在算来,已经有多久了?当时百里在酒桌上灌翻了我,之后就离开了奉元,没留一句话,从此便是永诀了……听西陆送来的线报,越来越多的虫子在沙漠里钻出来,战王军死了太多人,一月前,已经全军退出了黄沙海……想来,贺长安也不太好过吧?”
“肯定,退守黄沙海边缘的戈壁,纯是无奈之举,只要脚下不是岩石,总会出现虫子。”梁千河点头说道,“希望他能顶得住,不然,人界和虫族之间,就只剩下一道防线了。”
“庞都山脉,和红宫墟之间的长城么?”方朔果断摇头,“几百年都没有修过的破墙……要是虫潮已至城墙之下,也就意味着,它们可以一路爬到天启城脚了!”
梁千河微微仰头,“就是这样啊……无敌的城墙,只存在于远古的传说里。到那时,最先看到事实真相的,会是虫人,而我们,则被自己骗了。”
话音落了,梁千河看向方朔,说道:“我只觉心中惭愧。”
方朔闻言惊讶,问道:“如何惭愧?”
“我不谙武技,纵横沙场这些年,只凭着军阵控兵之术,在这些上,我也自负不逊于贺长安。但且看如今,他依然身处西陆,与整个人族的敌人死战。而我,在这些年里做的,只是往手上涂着昔日弟兄与盟友们的血。”
方朔抬起手,口几次张合,却也是千般话都堵在了咽喉里,过了良久,他苦笑道:“我一直以为,你只把贺长安当做对手,没想到,你也会对他有如此高的赞扬。”
梁千河也是展颜一笑,“为王者固然相轻,但亦有惺惺相惜,情不自禁之时。”
方朔大笑几声,拍了拍梁千河的肩膀,说道:“我们也没得选择吧?兴君总是缺雨,铁氏被逼着起兵,我们总不能让那些半兵半匪的穷苦牧民,来杀我们的人……一年又一年,也就这么过去了。”
“所以,我很不甘心,也怀念当年的无所顾忌……”梁千河缓缓握拳,“如果让我来选择,我宁可再回到百王乱世的混乱岁月!”
“……我亦是。”方朔道。
“我只感觉,我们像是在被什么东西推着,无法选择的向前走,直到被无休的战火吞没,再没有了昔日百里尚在时的方向感……”
梁千河按了按眉心,再道:“不仅是我们同兴君,北荒那边,也是一样。我出发之时,便传来情报,暗王军已经越过了雁荡山。”
方朔猛然一惊,急切说道:“北荒现在,已然入冬了!在这个时候,暗王还想北进么?仅仅是获得了那么一小丢儿战果,他的尾巴便翘起来了?”
“阳天宇,除却武境修为,便是蠢材一个……”梁千河摇头,“暗王军,囊括进后勤军士,足有五十万之众。而多颜.蔑尔骨这次集结的人马,估计都不会超过十万。在他多颜.蔑尔骨自己的领域,犯不上和暗王军放手一搏,他也不会在冬天,就把囤积的粮草都拿出来。”
“以一对五?即便有寒冬和地利,霜王也未必轻松吧?暗王再怎么说,也应该做了些准备的。”方朔思索着说道。
梁千河的目光中透出了怜悯,“就算暗王军开头能取几场胜,而一旦,阳天宇犯了贪念,还想要试图扩大战果……只要他敢带着人马,走到北荒腹地的前沿,多颜.蔑尔骨就敢在白沙山脚,把他的五十万人——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