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本是天下第一等热闹繁华之地。
大白天的不必说,每条街道上都是熙熙攘攘的各色人等,即便华灯初上之际,街市也是热闹非凡。尤其是淡然居附近,高等店铺云集,天下水陆货物珍品无不齐全,虽不像菜市口那般满是小贩的叫卖,可生意兴隆,绝不亚于菜场。
张居正独自坐在淡然居的雅座里,端着一杯香茶,默默梳理着自己的纷乱的思绪。
近来,京郊怀柔,顺义一带有大批蒙古兵南侵,首领俺答汗乃是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孙,骁勇善战,一路攻城掠池,烧杀抢掠,所到之初,皆成焦土,情况甚是危急,而京城仅有的五万兵力中,还有甚多老弱残兵,根本无力迎战。
一时间,朝野上下人人危惧,皇帝也暂时熄了丹炉,召集内阁大臣们日夜商讨对策。
按说,战场之事,轮不到他们这些翰林院的文士过问,可是,外族入侵是何等大事,或汉或虏,在此一战,不要说是张居正高拱等自幼饱读圣贤书的文官,就连街上的贩夫走卒,杀猪屠狗之辈,提及此事,也是热血沸腾,一脸关切。
这几日,青云阁里的课程早就停了,师生三人在一起,只是议论着前方的战事,以及朝中的局势.
裕王身为亲王,自然是心焦如焚,屡次入宫求见皇帝,都被拒绝,只急的在书房里团团乱转。
张居正心系此事,每天晚上,都要和几个同窗去自己的老师,内阁大学士,礼部尚书徐阶的府上打听关于此事的最新进展。
内阁首辅严嵩最善溜须拍马,他因此坐上首辅之位,如今蒙古大军几乎兵临城下,皇帝问计与他,他却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皇帝与内阁诸人,亦是一筹莫展。
张居正知道,蒙古族依靠游牧为生,草原上物资匮乏, 蒙古人素来都是拿牛羊马匹在马市上与中原百姓交换粮食布匹和器皿。
如今皇帝早已下令关闭马市多年,使得蒙古人只有靠出兵抢掠,才能活得下去。
若能重开马市,双方必能停止干戈,可惜,似他这番想法的大臣不止一人,却谁也左右不了道观里那位一心修道的皇爷。
正想得出神间,手心却突然一烫,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女声扑哧一笑:“想什么这么入神,连茶冷了都不知道?”
张居正低头看了看被硬塞到手中的茶杯,又抬眼看了看笑靥如花的高湘,眼底划过一丝无奈。
那日,在母亲房中,借着挑选玉簪的时机,他已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坚信她是听懂了。
看着她当时难受的模样,张居正有过一丝不忍,可是,若不让她彻底死心断念,日后缠夹不清,自己如何面对高拱对她女孩儿家的清白声誉,也有影响,自己也算是为她好,怎么她就阴魂不散呢。
高湘今日穿了一件荔枝红的锦袍,挽着时兴的飞云追月髻,面庞也精心地装扮了,显得艳丽异常,她往张居正面前一座,一股若有若无的甜香就在室内弥漫了开来。
张居正也不去理她,只低了头喝茶。
“哥哥原来爱喝铁观音,我家里现放着福建的贡品,改日带给你尝一尝,如何?”高湘似乎压根就不记得那日的难堪,依旧喜笑颜开。
这时,店里的小二拎了个茶壶推门进来续茶水,见高湘说话的语气亲昵无比,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张居正蹙起了眉头:“高湘,咱们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本就惹人闲话,方才,你当着那小二的面,说话又如此亲密,很难让人不生误解。”
高湘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凝望着他:“我一个女孩儿家,都不怕人误解,难不成你还怕?”
心底的不耐越发强烈,可是她偏偏就是装作看不懂的样子,张居正只得微微点头,面色郑重:“你别说,我还真怕。”
“哦?”高湘面色闪过一阵阴云,她也不笑了:“那你倒是说说,你究竟怕什么?”
张居正正色道:“我怕姑娘总是与我独处,坏了声誉,他日没有媒婆上门,或者出阁后夫君见疑,岂不是张某的罪过。”
高湘深深地看着他:“看来,你也是挺关心我的。”
张居正摇了摇头:“姑娘莫要想岔了,俗话说的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张居正还一心想求娶个温柔贤淑的大家闺秀,给你这么一搅合,还有谁家的千金小金肯嫁我”
见她一张雪白的脸顿时变得铁青,张居正索性低了头,不再理她,话虽重了些,可是谁教她死缠烂打呢,自己虽然脾气好,可人的耐心有限,这与厚道无关。
过了半晌,高湘方轻轻地,似梦呓般地问道:“难道,我不是千金小姐么?还是说,我不够温柔贤淑?”
张居正轻叹一声:“姑娘,张某是个粗人,不会说话,姑娘莫要见怪,你家世清贵,貌美才高,必然能嫁到如意郎君,请你忘了我吧。”
这是赤裸裸的,再无转圜余地的拒绝了。
高湘的心像是被锐器击中,只觉得撕裂般的疼痛从心底最深处泛了上来。
定了定神,她才一字一顿地说:“如果没有初雪,咱们之间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听到初雪二字,张居正面色突变:“此事与她无关,况且她是王爷的姬妾,你可不要胡说。”
“胡说,哈哈!”
一股狂怒地火焰自心底熊熊燃烧了起来,那么多日子的彻夜难免,那么多日子的辗转思念,那么多心机和算计,那么多的退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