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人摆了摆手,拿起放在井架上的抹布,细细地擦了擦他那双干净而好看的手,道:宋先生,可别这么说。
宋秋离忽然觉得,有股沉重的气息正从这个白衣人的身上慢慢地弥漫而来,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宋秋离仍然一脸的平静,看了看他,道:难道没有你,我会死吗?
白衣人将抹布又重新搭回到井架上,然后,突然笑了起来,淡淡地道:宋先生,没有我,你真的会死。
他的笑干净而澄澈,就像是刚刚从井里打上来的那桶水。
可是,宋秋离却明显的感觉到,他的笑容里隐藏着一种无形的杀气,而他那双几乎完美无瑕的手上的杀气更重。
听到这话,不知道为什么,宋秋离提着木桶的那只手忽然抖了一下,差点儿没把水溅到白衣人的腿上,道:哦?
但是,他的手之所以会抖动,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长久以来终日与青菜为伴,现在终于遇到了高手时的那种莫名的兴奋感。
就像是那些有噬血嗜好的人,在闻到血腥时所涌起的那种兴奋感一样。
白衣人将自己那双干净而好看的手慢慢地拢到袖子里,在他的袖子里,藏着一把轻轻的,薄薄的,几乎透明的刀。
他的手紧紧地握着那把短刀,甚至可以感到自己的皮肤上已经有鸡皮疙瘩冒出来,那同样是在遇到高手前的那种莫名的兴奋。
可是,他仍然在笑,笑的很好看,就像是他的手一样,柔声道:我知道,你姓宋,二十年前你进来的时候,大家都叫你宋秋离。
可是,谁也不知道你的底细,谁也不知道,你从哪里来,师承何人,家居何地,大家只是知道,自从宋秋离在江湖中一出现,就成了名人。
因为你的剑至今为止,好像还没有遇到过敌手,所以,大家都觉得很好奇,都在猜测你的来历。
而那个时候,在下还区区不过是一个无知的幼童而已,刚刚学会拿剑,虽然也对先生景仰得很,可实在是无缘相能够跟先生一决高下,可是,现在终于可以一睹先生的尊容了,真是荣幸之至。
他的身上已经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杀气,可是,他的笑容却仍然很灿烂,就像是秋日里不多见的阳光。
听到这话,宋秋离的脸上却忽然显现出一副悲哀的样子,仿佛对这些这白衣人逼人的杀气毫无察觉,淡淡地道:
可是,我已经呆在这里二十年了,二十年的时间虽然不是很长,可是,已经足以改变很多东西。
白衣人的态度虽然还是那么恭敬,口气还是那么从容,可是,他的手心里却已经有微微的汗沁了出来,但是,仍然点了点头,道:
你说的没错,二十年的光阴,确实已经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可是,有些事情却是永远都不会变的,比方说,你的剑。
宋秋离抬头看了看那些灰蒙蒙的天空,忽然放下木桶,长长地吸了口气,道:你看,这里的空气是不是很新鲜?
云很淡,风很轻,每次躺下来的时候,我几乎都可以听得见菜籽破土而出的声音,你真的很难形容那究竟是多么美妙的声音。
现在,我只知道自己是一个种菜的,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给这些菜浇水,至于其他的事情嘛,我已经全忘了。
他的话虽然很柔和,可是,那白衣人的额头上却已经有微微的汗沁了出来,脸上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道:
你当然忘了,你也希望所有的人都忘了你的过去,可是,有一个人却永远都不会忘的,他也不敢忘。
自从剑三十葬剑洛水湖畔,白轻衣云游四海之后,那个人最大的愿望就是见你一面,那个人虽然用刀,可是,却很想试试究竟是你的剑快,还是他的刀快。
听到这话,宋秋离忽然笑了一下。
他的笑容虽然也很好看,可是,笑容中却充满了沧桑,就像是刮风下雨的日子里飘下来的阳光,温暖中带着一丝凄凉。
然后,他看了看白衣人,沉声道:这个人是谁?
白衣人的眼睛忽然变得迷离而空旷,团在袖子里的那双手似乎握得更紧,然后,轻轻地吁了口气,道:向方。
宋秋离却将那双粗糙的手浸到了木桶的清水里,洗了洗,然后,用衣服的下摆擦了擦淋漓的手,冷冷地道:这个名字,我却没有听说过。
白衣人一直在盯着他所做的这一系列的动作。
他发现,宋秋离的手虽然已经粗糙,虽然已经二十年没有握过剑了,可是,他的手却依然稳定,泰山崩于前而不变,喃喃地道:你也有一双很好看的手。
宋秋离在井台旁的栏杆上坐了下来,像个劳作之后佝偻在墙角里晒太阳的乡下老人,看了看他,淡淡地道:刀快不快,并不是只看拿刀的那双手漂不漂亮的。
白衣人冷笑了一下,忽然从袖子里亮出那双漂亮得几乎没有瑕疵的手。
他的这双漂亮得几乎没有瑕疵的手里,当然还握着那柄轻轻的,薄薄的,几乎是完全透明的刀,冷冷地道:可是,一双漂亮的手却同样可以一刀刺透宋秋离的胸膛。
宋秋离并没有动。
他只是用手指轻轻地弹了一下沾在鞋底上的泥巴,然后,抬起头,盯着白衣人的那双好看的手,那把薄薄的刀,笑了起来,道:
这确实是一双很漂亮的手,这确实也是一把很快的刀,如果你能一刀杀了二十年前的宋秋离的话,那么,要想杀了二十年后的宋秋离,恐怕至少需要三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