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轲浑身忽地打了个寒噤。
不足丈宽的地窖关五个人,断绝光明,断绝声音,闷热,压抑。那是比与世隔绝还残忍的折磨。因为在那种环境下,人性固有的恐惧、疑心、脆弱都会被无限放大。
如同将群野狗关进狭小的笼子里,然后扔在黑暗的深井里。一日无妨,三日也无碍,十日或可忍。
但若持续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结果不是自相残杀,就是疯癫发狂。
“殿下好计谋。”聂轲的语调愈发恭敬。身为一等影卫的他,自问这样的“刑罚”,想想就全身汗毛倒竖。
“父皇的锦衣卫号称暗夜鹰隼,皮肉之苦都是惯事,对他们造不成威胁。但若是折磨人心,就说不定了。毕竟最脆弱的不是肉*体,而是人心呐。”李景霆幽幽道,声音如太过浓重的夜色,听得人心凉,“关上几个月,再利害的锦衣卫,也只是我李景霆的傀儡。”
油纸灯笼摇曳,烛火呜咽,原地只有个冷清的小酒垆,打瞌睡的掌柜,还有夜半独饮的不归客,这一幕如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嵌入了长安三百六十坊的棋局。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长夜漫漫,长庚星隐没,只听得更夫百无聊赖的吆喝,混着梆子声传遍整座长安城。
他如同长安夜色的一部分,没有谁在意他,他也未在意任何人,只是尽职尽责地敲着自己的竹木梆子。
而当他来到街角僻静角落时,一股天生上位者的威严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那是带着淡淡慵散的清傲,让人无法把他和半刻前的更夫联系起来。
他摘下帽子,掏出块白苎布优雅地抹去脸上的污渍,露出张如同夜色里明珠的俊容。
棋公子,江离。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出现,在江离身后拜倒:“回公子,属下拿到了。这是那九百九十九把失败袖箭中的一把。聂轲藏得巧妙,全部嵌在酒坛子底部,也怪不得辛栢找不到了。”
“辛苦了,钟昧。”江离点点头,接过袖箭细细打量。
钟昧恭敬地抱拳:“属下不敢当。若不是公子扮成更夫,吸引那二人注意力,属下也不可能那么顺利地偷一把出来。”
“你可看出什么门道没?”江离修长的指尖抚过袖箭内七道机括,眸底有夜色氤氲。
“属下愚钝。”钟昧摇摇头,“只是一把失败之作,尚不完全,属下只认得是有些古怪的袖箭,其他的就无胆置喙了。”
江离忽地笑了,那是抹如同玩味着猎物的凉笑:“如本公子所料不错,这是李景霆意图改良的袖箭。可以承载寻常大小的匕首,还能较远距离射击……咦?”
顿了半晌,江离的指尖停在袖箭的某处,那是一段木头机括,似乎是硬生生嵌进去的,在整个铁质的材质中格外显眼和古怪。
“为什么铁质的袖箭中会有段木头?这又不是稚子玩意儿。”钟昧迟疑地插了句。
“不仅是构造,材质上李景霆也做了改造。这段木头只是标记,表示正式打造中会用特别的材质替代。那材质必然及其珍贵和稀有,以其作为箭镞,可让刺杀力度大大提升。”意味深长的笑意泅起在江离眉梢,“轻巧刚硬,贵重少见,又适合兵器特别是暗器铸造。只怕李景霆心里选中的,是宫中才有的珍品:天铁。”
钟昧一愣。仅凭一把不完全之作,江离竟然在那么短时间就看出了门道,从构造到材质。这让他的语调愈发敬畏:“三殿下对机巧并不怎么上心。怎么会费尽心思地令聂轲藏身个小酒垆,秘密研制呢?”
“凭这把改良袖箭,从构造上的七道推动,到材质上的杀道力度,可将远距离射杀伪装成近距离刺杀。有意思。”江离抬眸看向北边,纵是子夜,芙蓉园依旧灯火辉煌,隐隐传来风波善后的喧哗。
“皇帝派到芙蓉园监察花会的锦衣卫呢?”江离忽地想起什么。
“属下们按公子的吩咐,一直监视芙蓉园。”钟连忙禀道,“皇帝派出了五名锦衣卫,还没来得及回宫复命,就被三殿下派聂轲等人全擒了去。”
江离看了看袖箭,又看看不远处的小酒垆,最后目光定格在夜色中的长安城。
一百零八坊宛如棋局上凝滞的棋子,万家灯火悄寂,还能听见附近坊中屠夫的打鼾声。现世静好安宁,如这繁华盛世无数个夜晚一般。
然而这一切落入江离的眸中,却化为了滔天惊浪滚,黑云压城城欲摧。
“山雨欲来风满楼。”
江离微叹了声,恍若倦怠般轻轻闭上眼。只有不远处小酒垆的油纸灯笼晃来晃去,好似呜咽的挽歌。
天和十年,大魏的夏,以一场风波收尾。
由长孙家牵头,于七夕在芙蓉园举办的花会出了大乱子。本该是长安贵女云集,兼贺姻缘之喜的热闹,却不知什么原因,高家和卢家拌嘴起来了。
后来长孙、辛家、五姓七望及其附庸家族、高家的世交家族也全部搅乎了进来。风波由两位小姐的别扭发展成了一场动*荡。
最后五姓七望调遣了府军,卢家又不知是何原因猝然收手,才避免了事态的恶化。但是受惊的小姐,死伤奴仆也不计其数,何况此事牵连进了几乎整个长安官家,所以当七月初八大清早,这风声儿就迅速地震惊了九州大魏。
大明宫惊怒。皇帝李赫丝毫不敢怠慢,当日连下三道圣旨:命大理寺彻查。依次传召出席花会的各家小姐,查明原委,对于五姓七望,则亲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