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娓娓道来,他伸出莹白的指尖去拨弄凝在案上的灯花,眉宇间一派慵散。仿佛对面坐的不是皇子李景霆,而只是个听他说书的闲人。
李景霆看江离的目光愈发凛冽:“本殿从不知道,不过是一个寒微的棋子,竟能够影响到棋公子的布局。该说是辛女不凡,还是本殿的眼光不凡呢?”
江离勾了勾唇角,有一丝淡淡的嘲讽:“他都令那女人下毒,殿下今晚来的目的之一,也是杀人弃子。你们难道不是更清楚,辛夷的特殊?”
李景霆对视了江离一会儿,见后者始终神色不变,他仰头咧嘴笑了:“棋公子所言不错。可就算我看得透辛夷,却看不透棋公子的特殊。”
江离眉梢一挑:“本公子容貌绝世,棋艺入神,自然是特殊的。”
江离一本正经的说着这话,明明是空气都凝滞的场合,却忽地多了市井无赖的味道。
李景霆干脆不理会,自顾说了下去:“公子一介平民,没有家世,也没有官位,却屡屡在筹谋算计,而且步步为营,天衣无缝……棋公子到底在谋什么?”
“殿下以为呢?”江离淡淡的回应,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样子。
李景霆的眸色愈深:“公子乃布衣百姓,若是为自己谋,想要在当今棋局中分瓢羹……”
李景霆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上位者特有的傲气:“且不说公子有没有这样野心,区区百姓再折腾,又能闹出什么大动静来,况且若惹恼了权贵,生死都贱若蝼蚁,不足为虑。所以这一种解释,我自己都是不信的。”
江离沉默了片刻,忽地打了个哈欠,这副始终闲散的样子瞧得李景霆眉间寒气愈浓。
这就是他忌惮江离的原因。永远游离在外赏风吟月,似乎和各方都没有利益相关,却把黑白每一步棋都算得死死的。
最可怕的是,没有人知道,他在谋什么,他在为谁而谋。
似乎注意到李景霆的不满,江离坐直了身子,正色道:“还请殿下继续为草民解惑。”
李景霆沉了口气:“或者,公子早就被某方势力纳入麾下,步步筹谋实是为自己主子效力……不仅我,棋局其他方也更倾向这第二种可能。”
棋局之中,利益博弈。放养的狗远比家养狗更可怕。
李景霆和所有下棋者一样,都希望江离是家中的犬。则就算再凶猛,脖子上也有链子。
注意到李景霆不自然微抿的唇,江离眸中幽光一闪,只是瞬间,他就露出了那闲散的浅笑:“还有呢?”
李景霆顿时觉得,心中千斤巨石哐当落下,砸得他有微喜的眩晕。
江离越是这样不在意的表情,便越是证明他算对了,他只能如此掩饰。
李景霆想当然的沉浸在自己的赢棋里,却没注意到江离那浅笑深处,一刹那划过的嘲讽。
“那么,棋公子又是在为何人效力?又是何人能令公子这般人杰俯首听命?”李景霆的语调已多了分轻松,他不自禁微抬下颌,露出了皇子特有的威严,“本殿不才,斗胆猜测,公子侍奉的主上,可是常皇子?”
最后三个字落下,整个玉堂阁都变为了死寂。
是那种绝对的死寂。仿佛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习习晚风也都黏重起来。
仿佛那三个字,就是大魏只存在于黑夜中的禁忌。
江离紧紧盯着李景霆,脸色有些异样。半晌,他似笑非笑的声音才传来:“天下人提及他,只敢以‘那个皇子’相称。殿下就这么明白的道了出来,真当满京城的锦衣卫是草包么。”
李景霆傲然一勾唇角:“本殿这玉堂阁外的影卫也不是草包。而且本殿敬重公子,这才明眼人不说暗话。”
江离不再说话,李景霆也不再说话。只有晚风吹进玉堂阁,送来一屋莲香。银帘钩流月光,轻纱幔拂珠帘,玉漏一滴一滴格外清晰。
半晌,江离似乎倦怠般微叹了口气:“棋局才开始,何不留点糊涂,否则就无趣了。”
李景霆一愣,旋即别有深意的笑了:“公子所言甚是。是本殿唐突了。”
李景霆指尖碰到腰侧的佩剑,触手处一片冰凉,化到心底却是滚烫一片。
江离最后那句话,愈发证实了他在为常皇子效力。既是家养犬,就只有死路。再是聪慧伶俐皮毛鲜亮,也只能成为他李景霆的棋,谋取常太子的棋。
李景霆的眉角不禁浮现出了傲然,目的达到,他也不久留,便起身告辞。
“今夜相谈,言之甚欢。还请公子改日来府上,与本殿再弈几盘棋。说不定,本殿会赢呢?”
“一定。”江离俯身揖手,看不出丝毫异样。
李景霆的手触到房门的刹那,他隐隐听到了门外传来的脚步声。这让他眸色陡然幽微,几乎在瞬间,他就作出了一个决定。
“本殿差点忘了,顾着和公子相谈,却还没处理另外一个人。”李景霆噙笑回首,右手双指并剑微微抬起。
几乎是在同一刻。
“三殿下,棋公子,民女送酒来了。不巧半路打碎了酒壶,所以这酒是辛府佳酿……”
人未至,声先至。旋即房门被推开。
那一瞬间,江离还来不及反应,李景霆的指尖就落下。
辛夷右脚刚踏进门槛,余光就忽地捕捉到了一点银光,突如其来的杀机汹涌袭来。
她再熟悉不过。上一世,就是这视线里最后瞥到的银光结束了一切。然后,万箭穿心,然后,陈尸街头。
天可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