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
今日无雪,傍晚时分,凛冽的寒风自行人罕至的长街上自虐刮过,发出呜呜的鸣响,街道两侧坊墙上的积雪被寒风裹挟席卷,在空中恣意飞舞,打在脸上,刀割一般又冷又痛。
长孙冲穿着厚重的皮裘,策骑自朱雀大街一直南行,马蹄“嘚嘚”在空旷的街道上响起,放眼而去宽阔的长街笔直延长,穿行其间,令人有一种天地万物唯我独尊的惬意。
就是天有些冷,北风刮起街道两侧坊墙上的积雪直往脖颈里钻……
长孙冲缩了缩脖子,一夹马腹,催动胯下骏马加速向长安城南明德门奔去,身后数十家兵簇拥而至,如同一阵风一般掠过长街。
出了明德门,沿着官道径直向南进入终南山。
此时天色已然昏暗,终南山被冰雪覆盖,白雪皑皑,倒也尚能看清路途。只是山路之上铺满冰雪,马匹只能缓缓前行,否则稍有不慎导致马匹失蹄,就会滚落路旁的沟壑之中。
直至酉时末,一行人方才绕过一处山包,抵达一处密林之外。
驻足山路之旁,远近皆是皑皑白雪,透过或疏或密的林木,可见一座小巧的道观掩映于密林之后,灯火点点,红墙黛瓦,令人在凛冽的寒风之中自心底透出一丝暖意……
长孙冲狠狠吐出一口白气,向身后家兵摆了摆手,自己翻身下马,向着前方小跑过来的禁卫迎去。
“此地乃是皇家禁苑,尔等速速离去!”
几个禁卫远远见到一队人马在道观附近停下,当即便迎上来予以驱逐,毕竟几年前长乐公主遭人掳掠差一点命丧深山的事儿影响太大,事后不知多少禁卫受了牵连。
而且最近京师局势不稳,这些禁卫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
长孙冲不行上前,拱手道:“在下受人之托,有重要之事要面见长乐殿下。这里有封书信,烦请诸位呈给殿下过目,若是殿下不肯接见,在下便即离去。”
他化了妆,与本来面目大相径庭,这些禁卫自然认不出他,其中一人上前狐疑的接过书信,正反两面看了看没瞧出什么名堂,便道:“那就在此止步,吾入内通秉,若吾传见便擅自接近道观,杀无赦!”
长孙冲忙躬身,一脸惧意:“喏!必不敢逾距半分。”
那个禁卫与身边袍泽点点头,转身快步走入道观请示,余下几人则手摁腰间横刀,将长孙冲等人斥退几步,虎视眈眈的盯着。
长孙冲神态自如,负手而立,颌下三绺长须飘飘,颇有几分儒雅风致。
……
白雪覆盖道观房舍,自窗户望出去,屋顶、墙头、远处的山脊在昏暗的夜色之中一片灰白,院子里倒是打扫得干干净净,露出整齐的方砖。
丹室之内烧着地龙,屋外寒风凛凛、白雪飘飘,屋内倒是温暖舒适。
茶几旁放着一个红泥小炉,路上放着茶壶,正“咕嘟咕嘟”的煮着一壶茶,壶嘴白气喷出,茶香四溢。
一身清布道袍的长乐公主斜倚在茶几旁的软榻上,聚精会神的看着手里捧着的一卷《冲虚经》。茶几上燃着灯烛,烛火摇曳,光晕映照在长乐公主完美无暇的侧脸上,秀致的五官勾勒出明灭光影。
茶壶嘴发出“呜呜”的连续响声,白气喷出一条线,长乐公主这才放下书卷,坐直腰肢,先深了一个懒腰,清布道袍下秀美的曲线尽展,而后方才伸出纤纤玉手,将茶壶自红泥小炉上提了下来。
壶嘴倾斜,一道茶水倾注而下,注入白瓷茶杯之中,汤色杏黄澄亮,香气微熏。
放下茶壶,拈起茶杯,凑到粉润的唇边,轻轻呷了一口,滋味清淡,回甘无穷。
这是岭南道长溪县山区里的一种茶叶,新近被房家的茶厂发现。只是这种茶平素不为人知,欲想推广天下,必先彰其名目,便精致采制之后赠给故旧亲朋、社会贤达,借之推广。
据说送到她这里的茶叶乃是房俊临行之时特意叮嘱,选取的是山崖上最好的茶树。呷着清香的茶水,听着窗外寒风肆虐,红泥小路里火光映着俏脸泛着红晕,响起那人此刻身在冰天雪地的西域浴血奋战,亦不知在夜半衾冷之时,能否感受到远在长安的这一缕相思之念……
想到此处,茶水愈发甘甜,脸颊愈发红润。
只可惜这等好茶仅仅饮了一口,门外响起的脚步声便打破了饮茶的意境……
侍女自门外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封书信,双手呈递给长乐公主,低声道:“外头有人求见,说是受人之托有要事相告,殿下若看过书信,自然知晓究竟。”
“嗯。”
长乐公主放下茶杯,接过信封,封口并未封死,打开来取出信笺,展开在灯烛之下,一目十行,便变了颜色。
长孙冲居然又回了长安?!
心中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说此番身在高句丽历经生死,感悟了不少道理,自觉以往所作所为对长乐伤害太甚,心中甚为不安,愿登门致歉、负荆请罪,且有一件天大之事要当面告知……
静谧美好的心境瞬间破碎,长乐公主将信笺放在茶几上,下意识的挺直腰肢,想了想,问道:“前些时日,你随本宫前往太子处,是否记得太子曾经提及长孙冲如今身在平穰城,为大唐‘死间’,欲戴罪立功,求得父皇宽恕可重返长安?”
侍女微微歪头,仔细想想,颔首道:“确实有这么回事儿,奴婢还曾私下抱怨,那人犯下那等滔天大罪,怎地陛下还会宽恕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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