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四天后,赵璟煊被请到开封府衙当中,身侧亲近之人一概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三五个粗使婆子并二三丫鬟小厮,俱是生面孔。
说“生面孔”便是他听音辨人之故,虽说动作俱是干净利落,到底还是比不上宫里出来的人,赵璟煊耐着性子任他们摆弄,也未曾作势要探听什么,仿佛并未有什么改变,就这么过了两天。
这日用过午膳,上下打理完毕,房门关上的时候,赵璟煊闻到了身旁传来的浅淡焚香。
“本王的丫头们可还安好?”
他一派悠然自得地坐在窗边,寒冬腊月的天气竟是将大开着窗,寒风侵袭之下面色苍白如雪,神情却恍然如春,毫无所觉。
贺去走过去将窗子关了:“你倒是自在。”
他确是十分自在,往日虽不可视物,总归还是能听得沈珵在左右活动,随之而来滋生诸多烦闷不耐,生生堵在心口。现今虽不明缘由被拘于此处,但一无沈珵消息二无庆来身侧时刻提醒,他反倒觉着胸口阻塞被冲开些许,便是什么都不做,也觉得饶有趣味,也不急着开口了。
但外头的人总归不会使他一直待在此处,无论背后是谁,总该是要见一见他的。他瞎了这些时候,别的不曾长进,唯有耐性远胜旁人;他便等着有人来见他,只是没想到第一个竟是贺去。
前几日侯氏之事该是已查清楚,赵璟煊自贺去口中得知开封仓仓大使便是侯氏族人一事,几日下来便将来龙去脉理了清楚。侯昀确是将赈灾粮划拨下去,然怀庆侯氏同开封仓大使勾结,五千石赈灾粮中,两千石尽数没入侯氏私库,剩余三千石便由侯姓仓大使经由私下里某些路子,高价售与归德县民,至于所得银两如何同侯氏划分,却是不得而知的。
而怀庆府中,三月不见赈灾粮划拨,一筹莫展之际侯氏开仓施粮,便是赚得府内百姓铭感于心。至于施的是官家的粮还是侯家的粮,旁人也是无从得知的,若是未曾遇见赵璟煊沈珵一行,将赈灾粮售与归德县民的凭据便会出现在侯昀府中,侯氏经营多年,此时由人上书弹劾,侯昀便是再不济也是要撸了这层官皮的。
至于恰巧遇见英王一行,侯氏也行那变通之法:私售官粮罪不至死,联通皇子谋逆却是死罪。不说侯昀本就是三皇子英王一派各方心知肚明,就说沈珵为太子一派中坚,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如何会放过?
这样一来,侯氏一石三鸟,又助太子除掉赵璟煊,得了个邀功的机会,此后侯氏一族不愁不兴,族内子弟入仕不说平步青云,却也是不愁出路的。这样的计策,纵使赵璟煊自己已隐约想了明白,现下听得贺去细细说来,还是心惊不已。
贺去不同他做过多寒暄,关了窗便直入正题,边说边观察赵璟煊脸色,便是如愿见到赵璟煊神情数变,想来已是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想了个通透。
他便道:“侯瑞谦数日前以功名之身连同河内数百县民一同上书朝廷,直达天听。皇帝当日阅过便任命前些日子任满回京、途径河南的湖南巡抚秦归霖为钦差,彻查此事。你被拘于此处便是他的主意,今日不只侯昀,往日同他交好的左布政使并一众官吏也是焦头烂额……”
“如今情状,你不如做个猜想。”贺去往门外看了一眼,“侯氏却是如何同太子一派牵上线,一路畅通无阻?”
赵璟煊先前默然听着,现下听得这话,却是一笑。只是他如今身子瘦弱可窥见骨骼轮廓,如这般一笑起来,反倒增添了几分阴森之气。
他就道:“我那父皇向来公正,便是如今情状也不能让旁人轻松蒙蔽了去。”
贺去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却没出言打断。
赵璟煊不知贺去如何,接道:“地方势力盘根错节更甚京城,如今我算是见识到了。巡抚任期虽只有五年,却也不是不能参与其中。你先前所言,右布政使向沈珵递了帖子,原先却是效力于本王,如今左布政使焦头烂额,未闻右布政使一言,想来已是变了立场。”
他顿了一顿:“识时务者为俊杰,此举无可诟病。”
“再说钦差一事,若是河南巡抚没有半点问题,这差事便是如何也轮不上元湖南巡抚的。”赵璟煊道,“如此一来,身后有巡抚撑腰,便相当于站在了太子这颗大树之下,太子手眼通天,对付一个小小的侯昀,顺带拉一把我这个失了势的王爷,自是手到擒来。”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还是将已到嘴边的句子咽了下去。贺去见他如此,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就道:“光凭河南巡抚只怕不够,却是不知其中有几分力出自沈将军。”
赵璟煊却不上当,也不犹豫了,反倒大大方方笑道:“若你先前所言不虚,他们既不想让我死,又何必在这里多此一举?是以沈珵如今非但不可为巡抚助力,反倒要保我出去。他既授意你来见我,想必不是为了单单看我笑话的。”
贺去被赵璟煊反将一军讽刺了一把,也不恼火,就道:“你既是想了明白,便不多闲话。今日三十,我自是将你带了出去,免得你那几个丫头整日不安分,只想着如何避人耳目前来寻你。”
赵璟煊一怔,日子过着,先前还在想着离三十还有些时候,转眼却是辞旧迎新了。随后又是一叹,几个丫头到底是忠心,自己这个主子连累她们整日操心,却是不该的。
思及于此,他便扶案起身站稳了,对贺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