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之外的暮灵山寺,有两个人,真的是在游湖。
“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可我就这样跟着你跑了,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好媳妇,自然是要跟着我跑的。”乔弥往炉里夹了块碳,嗓音温雅和着雨声,凭添几分弦律意境,雾寥寥的含笑悦耳。
公主托腮撑在小案上,“可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咱们总不能一直不回去。”
濛濛细雨笼着这一艘小小画舫,环山绕水,青峰翠映,那一袭青衣衬着深绿的山水,辽阔高远而宜旷,总透着那么几分闲散悠逸。
“你若是开心,不回去也行。”乔弥将温酒从炉上提下来,斟了一盏放到她眼前去。
“我不爱喝温的酒。”公主很嫌弃的睨了一眼杯盏离案坐直:“这眠竹酿宜冷不宜温,温了会丧失口感。”
“近几日冷比初冬,凉了怕你受寒。”
“喝酒也会受寒?”
“别多话,要喝就只能喝温的,要么就喝茶。”
公主没吭声了,捧了酒盏拿在指间转了两圈,私心里准备着等它冷了再下口,然而刚刚有了些凉意,乔弥便又将其收了回去回壶重温。
公主眼睁睁的看着平静晶透的酒液又重新细细沸腾而起,一脸隐忍的痛惜,尽量耐着性子好声好气的问他:“你是不是当我是泥做的?”
“真病了的话,你不喝药,有些麻烦。”
“你温来温去的不是更麻烦?”
“不。”乔弥文文雅雅地笑了笑:“我是刚好有这个爱好。”
公主:“……”她默默地看了他两眼,放弃了挣扎,“兴致已缺,本公主决定打道回府了。”
“晚了,船已出京城。”乔弥抬眼看看她:“上了贼船哪还有下去的道理?”
公主便哀哀地叹了一声:“悔不当初。”
乔弥不给面子:“是你说府里太闷了,要跟着我出来看看风景。”
公主沉默半晌,“风景再好,那也是得回去的。”
乔弥目光落向了别处,细细雨将翠绿湖面圈开涟漪,细微荡漾如蜻蜓点水而过,蔓延开水面一片。
他沉吟须臾,心不在焉似的开口:“你若是愿意,不如我们就顺着这条船一路飘下去,往后江南水乡亦或是大漠孤烟,你喜欢哪里,我们便去哪里。”
说的好听,他声音也好听,轻沉低起如空谷琴弦,勾勒出天地杳阔的景令人悠然神往。
公主似笑非笑,不甚认真的眼眸底下却偏偏问的有几分认真:“你想走了?”
“没有,随口一说。”乔弥顿了顿,“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将你拐走,显然你没给我面子。”
公主坐在对面看他,缓缓端正了身子:“有些事可以躲一两时,却不能躲一辈子。”那纷扰地是她可恨的归处,兜转不了几圈,她总得回去。
乔弥便垂眼笑:“那过几日便回罢。”
壶中酒又温好,温度也刚好,他又将碧绿杯盏倾满七分,顺手搁了她身前去。
公主也不嫌口感不好了,端过来抿了一口,除了一道温流延喉而进,看她那模样,估计也没品出什么味道来。
她看着乔弥发呆,指节放在方案上轻轻叩了两下,喃喃:“其实,朝中也有许多闲职……并不全都是那种累死累活,管着中枢的营生……”
历朝历代,包括许多在朝侯爷领的都是闲职,世袭爵位,月月领着俸禄,终日负责的也不过是斗鸡走狗,闲逛逛帝都,偶尔递一道折子,敷衍了事罢了。
然而说来却有些勉强,他们的职闲,无非是宣昭帝不给实权而已,宣昭帝若给,那便没有闲职的说法,乔弥领闲职的可能性,并不是很大。
许是她声音小了些,乔弥看起来似乎是没怎么听得到,观了观外头的天色,他只是轻道:“今日天有些晚了,先在这附近的暮灵山寺上借宿一宿。”
公主看着他没说话。
乔弥伸手过去握了握她的手,指间触到有些微的凉意。
本就阴沉的天色逐渐黑灰,倾压下来笼罩山峰,尚余一丝天光时,画舫泊岸,乔弥领着公主下船,一道上山叩响了山寺庙门。
暮灵山寺是间小寺,地处幽静,黄衣僧人从里打开寺门,外头石阶上的人撑着一柄竹骨伞还未收起,伞下两袭青衣偎立,风姿隽秀,执伞的人衣袖将怀中人笼住,看样子,当是一对小夫妻。
那人收了伞,抖落雨滴从青石滑下,右肩衣衫上湿了一片,而他怀中的人,却是一身干干爽爽的不沾半点雨迹。
方丈见此,垂首宣了一声佛号。
乔弥微一作揖,礼罢后直言:“我们夫妇二人偶经此地,一路行来四下无舍,只此山寺一间,内子已感劳顿,还劳方丈大师收留一宿。”
佛家大开方便之门,方丈听明来意便请进,吩咐寺中僧人收拾了一间厢房。
雨打芭蕉,洗成深绿深绿的颜色,山寺雨夜尤为心静,静能细数雨声响了几许,断了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