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唤一喜,忙停笔,道:“快来。”
小满已将银红色新衣换成一身雪青色的半旧家常衣裳,只是头上金却还没舍得取下,仍旧沉甸甸地压在发髻上。月唤招呼她在身畔坐下,拉了她的手道:“饭用好了么?累不累?怎么不早些歇息?”
小满左右看看:“姐夫不在么?”
月唤道:“管他做什么?今天他在,咱们姐妹都不能好好说话,等明天他出门,我带你去花园里——”还要再说下去,小满却已梦游似的在屋子里打起了转转。
小满看看八宝格上的摆设,摸一摸雕花窗上纹饰,瞧一瞧月唤放首饰的珠宝匣子,端详端详红漆描金的樟木箱笼,伸手取过梳妆台上的铜镜,对镜照了一照,对镜中的自己嫣然一笑,喃喃道:“我从前在家里无事时,时常想月唤姐你在温家穿什么样的衣裳,戴什么样的首饰,住什么样的屋子,而屋子里又是什么样的装饰摆设?
“今天一看,和我想的全然不同。我从前傻得要命……以为新衣裳必定要大红大绿才好看;以为有钱人家的女子,必定是从里到外一身新衣,家具摆设必定是崭新铮亮;衣衫也好,摆设也罢,用旧了便扔,重新再买新的回来;有钱人的家中,必定是牛羊成群,米谷满仓,家中到处都是金银锭子……月唤姐,你说我可笑不可笑?”
月唤笑道:“我从前还不是和你一样,活到十七岁,都未出过小灯镇一步。”
小满道:“不。月唤姐,你和从前不一样了,和我再不相同了……你和他,和姐夫走在一起时,谁也看不出你是小灯镇出身,谁也不晓得你原本和我一样是穷家小户的女孩儿。”
月唤道:“小满,你是怎么了?我怎么听不懂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小满放下铜镜,坐到月唤身畔,把头靠在月唤肩上,轻轻叹息一声:“我还时常想,姐夫不知待我月唤姐如何,不知我月唤姐每天都和姐夫说什么样的话,可会像我哥嫂那样时有争吵……”复又叹一口气,“我和你的境况,如今是一个天一个地啦。你和姐夫做了恩爱夫妻,我在家里听哥嫂呼喝,看他们的脸色,什么时候,我能离了哥嫂,和你守在一起就好啦……”
月唤正要宽慰她两句,却见四春急急进了屋子,笑道:“原来龙姐姐在这里!我见你在屋子里这么久都不出来,也没个声音,还当怎么回事,进去一看,竟然没人,却原来在这里和我们姨娘说话。倒吓我老大一跳。”
小满面上笑笑的,话里带刺道:“找我做什么?我在这里陪月唤姐说话呢。你有什么好吓的?我会走丢了不成?等话说完了,我自会回去。”
四春赔笑道:“姨娘今天累了,要早些歇息,请龙姐姐也早些回去洗漱歇了罢。”
月唤与小满笑道:“她也是一番好心。”转头吩咐四春,“不妨事,我再说几句话,就放你龙姐姐回去歇息。”
李大娘躲在门外,见四春请小满不出,不由得暗暗叫苦,她知道月唤与小满姐妹情深,不想在月唤面前做这恶人,便支使四春去请小满出来。四春到底年纪小,对月唤向来言听计从,被月唤一说,当下应了一个是,转身就要往外走。李大娘心道,少不得我亲自出马了,遂挑起门帘,进了屋子,满面带笑道:“龙姑娘,给你烧的洗澡水都冷啦,快去洗漱罢,等一时再过来说话也是一样。”
小满越发来气,面上却笑嘻嘻地撒娇撒痴,头钻到月唤怀中,扯着她的衣袖,道:“姐姐,我有好多话要和你说,晚上我要跟你一起睡,就像从前那样。”
李大娘听她说出这话,当下干笑了几声,心内鄙夷万分,将她上上下下看了几眼,半响,方才说道:“姑娘说出这个话,可笑不可笑?你要跟你月唤姐睡,那叫五爷去哪里?挂到墙上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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