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叹一口气,道:“小小人儿,饭也吃不下,成天喝药,肠胃怎么吃得消。”
奶娘和凤楼闻言,同时抬眼去瞧月唤。月唤察觉,略略欠身与老太太笑道:“午间我便留下陪老太太一起用饭,好不好?”
老太太笑道:“好,好。你们都留下来,眼下这个时节,吃芋艿最好,我厨房里的丁阿大烧芋艿鸭子最是拿手,我叫他打点精神,烧一只给你们吃。”又吩咐下去,“去把老姨奶奶也请来,咱们用完饭抹骨牌。”
李大娘站在月唤旁边,伸手悄悄将她的袖子拉了一拉,又给她递了个眼色,她只作不知。过一时,一只温热的手掌悄悄伸过来,摸到她的手,将她的手用力握了一握。她害羞,想看他一眼,却又不敢转过头去,生怕别人看出她微红的脸,和他带笑的眼,更怕一旦与他眼神相会,就再也拆分不开。
许氏美婵不愿意看见月唤的脸,跟老太太说了一声,撇下卿姐儿就走了,她性子一向如此,众人也不以为意。人家是老太太的亲外孙女儿,再是无礼,再是孤僻不合群,老太太愿意容她忍她,自然也轮不到旁人说三道四。总之人家有个好靠山就是了,她母亲许夫人过来,不是连五爷都吓跑了么?
待到用饭的时候,老太太叫奶娘抱着卿姐儿坐在月唤旁边,卿姐儿看月唤吃得香甜,忍不住就张开嘴,月唤便趁机往她嘴里喂一口。一会儿工夫下来,倒也哄她吃下去不少饭食,老太太看得连连点头,凤楼自始至终,都在一旁含笑看着这一大一小。
李大娘犹自记着那桩事情的仇,心内不忿,看看凤楼,再看看月唤,心想,要是咱们姨娘和夫人掉个过就好了,咱们姨娘和五爷在一起才像正经过日子的老口子嘛。夫人那样的孤僻性子,若是生在贫家小户,只怕连做人家姨娘都不够格。唉,人家投胎投得好,有什么法子?
咱们姨娘却是可惜了,心地良善,娇滴滴的美人儿一个,和咱们五爷是怎么看怎么配。虽是抢来的,竟也成了恩爱夫妻一对,可见是命中注定的一段姻缘……性子也好,待咱们下人也宽厚,若有朝一日扶了正……
想得正美,忽然瞥见老太太一张面团团的富贵脸,心里一个咯噔,暗暗怪罪自己:娘呀,李小羊你在想什么呀,这好比是臣子想篡皇帝的位,反了你了!也不怕天打五雷轰!你就做好你的奴才就成了,谁要你来操这个心了?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赶紧打住打住。
卿姐儿用完饭,立时就发困,老太太便与凤楼笑道:“快去哄你的卿姐儿歇午觉去,适才你说的话我可全听见了,就看你说话算不算数。”
凤楼自然不会推脱,亲自抱起卿姐儿,进里屋去哄她睡觉去了。慢火炖了很久的芋艿烧鸭子上来,老太太亲自夹了一箸鸭块到月唤的饭碗里,柔声道:“乖孩子,你留下来用饭,不止卿姐儿,便是我看着也觉得胃口大开。来,多吃一些。”
旁边的婆子就凑趣道:“可不是。我适才在旁边看着,三姨娘在,老太太不止饭用下好些,精神也好了许多。”又笑道,“三姨娘要是不肯来,我们几个老婆子就去拿人,把三姨娘绑了来,给老太太作伴。”
老太太听得直乐,余下人等也都掩嘴而笑。唯跟在香梨后面的人个个愤愤不平,老太太精神好都是三姨娘的功劳,那么二姨娘一大早赶来伺候了这半天又算什么?不说功劳了,便是连苦劳都被抹去了么?
月唤忸怩笑道:“也不用绑,只要老太太这里烧了什么好吃的,我闻着香味儿,自己便要跑来了。”
老太太闻言,心中愈发欢喜,招手道:“快来我身旁坐着,咱们娘儿两个好说话。”
月唤依言,叫人把碗筷都移到老太太旁边,人也坐了过去。老太太给她夹一箸鸭子,她便也夹一块芋艿,送到老太太唇边,道:“老太太的厨房里的丁阿大果然会烧芋艿鸭子,只是老太太才好,不能吃油腻的,芋艿应是无碍。我听我爹说过,这个补肝肾,调中补虚,又最是开胃的。”
老太太笑着张口接了,才一入口,略品了一品,赶忙从衣襟上抽出帕子,将一口芋艿都吐到帕子上。
众人见状,无不诧异,老太太拉下脸道:“这是哪里送来的芋艿?不甜也不面,吃着不像是咱们北庄产的么?这个丁阿大,真是该死,明明晓得我的喜好,却连我都敢糊弄了。香梨,你去厨房问问他看,这芋艿哪里来的?咱们北庄送来的芋艿又哪里去了?可是叫他私藏倒卖了!”
香梨不待老太太把话说完,脸色早已变了几变。都是城郊庄子送来的菜蔬,即便与北庄相差个十里八里路,一般的水土,吃起来又能有多大差别?小厨房里燕窝鱼翅尽有,丁阿大吃饱了撑的,好东西看不中,偏把这些不值几个钱的芋艿都昧了?老太太既说出这话,料想是北庄无有收成一事全都知道了,因此故意说这话敲打她,叫她没脸。
若是凤楼还在,尚能替她敷衍两句,偏他不在,想是老太太前面故意说出那话,将他支走,好叫他在这件事情上发不了话。心内七上八下,极是发窘,窘里头又夹杂着心寒与害怕。本该当场就将她爹做了庄头,祸害庄子的事情向老太太说明,但一屋子里都是人,旁的人也罢了,在月唤面前,她无论如何也拉不下这个脸。只能把头垂得低低的,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