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钟家两公婆却都是老实人,只说自家女儿已经许了人家,断无悔亲改聘的道理;再则,嫁给罗家是正妻,聘给温家是姨娘,当咱们傻么?当咱们是那一等见钱眼开、没有良心的人么?因此当场就将那媒人赶出了家门。谁料那媒人并不气馁,还是天天往她家跑,翻来覆去地跟她家人说那温家是多少多少的富贵,温家二少温凤楼是怎么怎么的fēng_liú倜傥、孝顺体贴,温家大少在京中是如何如何的吃得开。
她就纳了闷,心道这媒人脸皮厚成这个地步,这般的不怕羞耻,也真是不容易,也不知道收了温家多少银子。
她爹娘哥哥都是死脑筋,总没有个好脸色对那媒人,媒人跑了许多趟后便渐渐地不来了,她一家就跟着渐渐地放下了心。
不想过两日罗秀才竟独自上了门。罗秀才他被人打了,脸肿得猪头一般,脸上的颜色倒像是开了颜料铺。他此番上门是来退亲的。
她爹娘还不知晓未过门的女婿的来意,正忙里忙外烧水泡茶上点心,对女婿的伤问东问西,恰好这时候她出门去东头的水塘洗衣裳,才洗好,碰着五斤老奶奶拄着拐杖出来遛弯。五斤老奶奶顺手塞给她几只桂圆,她一手圈着木盆,一手往嘴里塞桂圆,牙齿咬破桂圆壳,勾出桂圆肉,“呸”地一声把壳吐掉,一面吃一面慢慢地往家走。
罗秀才整张脸都肿了,在胡同里被人套了布口袋按在地上毒打时,一时痛极,舌头也被自己的牙齿给咬破了,现在嘴都张不大开,一口热茶喝得煎熬无比。钟家他本来是不用亲自来的,但赵媒婆前两天摔断了腿,被女儿女婿接去养伤去了,他实在忍不得这口气,没办法,只好亲自来了。
正心不在焉地敷衍着钟家人,思索着怎样说话才不至于伤了钟家两公婆的脸面时,忽地瞧见一个端着木盆,吃着零嘴儿的女孩儿从院门外跨进来。她大概是发觉家中突然多了个面生的男子出来,初初吓了一跳,几乎要被嘴里的果核给呛到,转眼又看到这男子的脸,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女孩儿并没有娇美艳丽得惊天动地,然而她脸颊上的一对浅浅的小酒窝却使得罗秀才心中重重地跳了一跳。看这女孩儿的年纪,再略一思索,便晓得这个女孩儿必定就是自己定了五六年的亲、即将要退亲的、还未过门的媳妇儿月唤了。
罗秀才也是头一回才见着这个未过门的媳妇儿月唤,这个媳妇儿怎么形容呢?他搜肠刮肚,口水咽了好几口,读了一肚子的诗书,存了二十年的诗句却突然都想不起来了。
“又走神了?”里掏出一瓶依云,往嘴里倒一口,慢慢在嘴里打了个转,再用胳膊肘碰了碰五月,“马上到你了,等会面试时可要打起精神。”
02、五月
五月忙敛了心神,轻轻点头答应。
表姐又交代:“要是面试成功了,好好在这里干。这家居酒屋的待遇在上海来说已经算是很好了。”
五月一阵惭愧,忙说:“当然。”请表姐给找工作,给人家添了麻烦不说,那两次去找表姐时,头一次撞到个衣衫不整的中年男人躺在表姐家的客厅里;第二次在表姐客厅的沙发靠垫下发现一盒冈本,她本想装作看不懂来着,但脸却悄悄红了。表姐自然也察觉到她脸色变红,等她进了一趟洗手间再回来后,那一盒冈本果然就不见了。
表姐虽然嘴上从不对她说什么,但想来对于帮她找工作一事,心里应该不会很愉快。本来也只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表亲,两家父母也谈不上多亲近;更何况因为早年和她家一样贫困的表姐家近些年来忽然暴富,买房买车买股票,表姑妈夫妇两个举止言谈间抑制不住的春风得意使得一众亲戚又是艳羡又是嫉妒,背地里就难免议论纷纷,说表姐在上海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这才赚了正常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大钱的。对于这些风言风语,表姐心知肚明,即使不愿意与她们这些穷亲戚打交道也属理所当然。
今后无论如何不能再去找表姐给人家再添麻烦了,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日式包房的门拉开,一个身着日式大襟交领衣服的年轻女孩向五月招招手,又对表姐点点头,甜甜笑说:“刚才美代桑在吃饭来着,不好意思,叫你们等了好一会。”
表姐起身,亲热地叫了一声那女孩的名字:“有希子。”又说,“没关系,反正我今天休息。”
刚才说话的有希子用托盘从包房里端了碗筷出来,一个小巧的日式饭碗里还剩着半碗黏糊糊的酱豆一样的东西。应该是纳豆。五月虽然至今没有吃过,但好歹看过几个日剧,认得这玩意儿。
临进去之前,表姐拽住她,悄声说:“美代桑不喜欢人家称呼她为老板娘,直接叫她美代桑就行了。”想了想,又说,“她这个是日式名字,不是真名,桑只是名字后面的……”
五月也小声说:“我懂我懂,上学时看过几本日本,日剧也看过几个。”
美代独自跪坐在一张餐桌前补妆。五月进门前说了声“你好”,不无拘谨地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