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在棚子里,呈现出了一种奇怪的景象:右边是裕亲王妃和南安太妃在低声细语,北静王时不时地插上一两句,声音亦是很低,仿佛在忌讳着什么;左边则是贝勒福晋和国公夫人,还有夫人们带到这里来的姑娘们,正在借此机会,表达自己的哀思之意,便显得有些喧嚣。
再加上棚子里的丫鬟们早已经散去,这里便显得更加泾渭分明。
在棚子稍稍靠左的那一边,薛宝钗依然靠在栏杆上,怔怔地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贾迎春走到她身旁问了些话,薛宝钗便勉强笑笑,跟了贾迎春过去,看起来居然比林黛玉还要沮丧。
林黛玉身子骨弱,便靠在探春身上,微微地喘着气。
薛宝钗走上前去,低声问道:“可是我娘又……”
贾探春朝那边努努嘴,递了个无奈的眼神。薛宝钗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自己的母亲正跟在王夫人身边,神情幽怨地抹着泪。王夫人时不时侧目看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而刚刚那位陪着林黛玉出去更衣的道台小姐,正站在王夫人的另一侧,低眉顺眼的,仿佛周围的寒暄和斡旋都同她没有关系,一切声音到了她那里,都被隔得干干净净,只余下满目的静寂。
薛宝钗觉得奇怪。
在一年多以前,薛宝钗还是未选之身的时候,也曾跟在薛姨妈身后,跟诸位官家小姐联络感情。但那时她的表现,可与这位道台小姐大相径庭。这位道台小姐——她压根儿就不像个待选之身。
低眉顺眼,温言细语,看上去挑不出半点错,但整个人的骨子里都是冷漠的。
就仿佛进宫参选跟她没有半点关系,来到这里,不过是为了当个花瓶。
薛宝钗进府的时候,比林黛玉第二次进府晚了小半年,因此未曾见过江菱丫鬟。
直到刚刚王夫人把江菱带出来,才是薛宝钗第一次见到这位“道台小姐”。
林黛玉捏了捏自己的虎口,又含了一片人参,低低喘着气说道:“宝钗姐姐在看什么?”
薛宝钗收回目光,回道:“没什么,不过是我娘又——”她说到一半,忽然觉得家丑不可外扬,便起身迎上前去,走到薛姨妈身边,轻轻唤了一声娘。
薛姨妈正在诉苦道:“……只可怜我的姑娘,一面要操持着家业,一面还要管教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要是前两年能蒙得圣宠,待选进宫,断不会是现在这般模样。”又连连地摇了两下头。
薛宝钗微微皱眉,唤了生娘,便扶着薛姨妈到一旁坐着了。王夫人原本是侧目而视,但见到薛宝钗的举动,便稍稍缓了神色,赞许地朝她点点头。
薛宝钗报以一笑。
她的情商颇高,自然知道有些话只能在府里说,要是到了外面,尤其是这种夫人福晋们齐聚的场合,是断断不能胡说八道的。刚才薛姨妈实在是有些没眼色。但碍于那是她的亲娘,薛宝钗便只能旁敲侧击两句,阻拦母亲再次开口而已。
忽然那位道台小姐朝这边望了一眼,颇有些惊讶之色。
薛宝钗可不知道,江菱心里正意外着呢。她的红楼梦只零零碎碎地记得一些,见到薛宝钗果然同书里说的一样,是个颇为圆融的女子,便被挑起了兴致。细数起来,红楼梦里提到过的十二钗,她已经见到了好几位,例如林黛玉,例如迎春探春惜春,例如早逝的秦可卿,这些姑娘们一个个活生生地站在她眼前,让她不得不生出了几分惊讶,又生出了几分欣喜雀跃之意。
说到底,还是江菱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旁观者,从未融入的缘故。
在她眼里看来,这些女子本是书里的一个个文字,但忽然有一天,却变成了活生生的存在,会哭会笑会说会闹,与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新奇之余,又隐隐地感到有些欣喜。
在红楼世界里呆得久了,江菱的末世后遗症也慢慢地淡褪了一些,开始学会看清这个世界了。
她目送着薛宝钗远去,忽然又想起来,清朝的后妃福晋是三年一选,而宫女是一年一选,薛宝钗是官宦人家出身,错过了两年前的大选,便再也没有进宫的机会了,再然后,才发展成了金玉良缘。
想到金玉良缘,便又想到了那个极悲剧的木石前盟,禁不住有些感叹。
要是林黛玉不再倾心贾宝玉,大约便不会难过了罢……江菱脑海里忽然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
至于泪水还恩?唔,哭泣可以是因为喜极而泣,并不一定要悲伤过度啊。
江菱发现平安日子过久了以后,自己果然容易胡思乱想。
忽然她目光一瞥,看见裕亲王妃和南安太妃的表情都有些僵硬,便忍不住循着她们的目光看去。一看之下,不禁大惊失色:康熙皇帝站在棚外的小厮们中间,神色平常,遥遥望着贾府的丧仪队伍。
这、这祖宗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江菱感到有点儿发怵,便稍稍往柱子后面挪了挪。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上回康熙皇帝问了她一些奇怪的话,第二天贾府就被掉了个个儿,连她自己都被鸳鸯叫过去叮嘱了一番。这回康熙皇帝来盯着贾府的丧仪队伍,又是为着什么?
她可是知道,将来这位皇帝轻轻一指摁下,整个贾府便“忽喇喇似大厦倾”了。
江菱看了康熙片刻,便收回目光,留意起周围的夫人福晋们来。王夫人等人从未见过康熙皇帝,自然不识得这位皇帝的真容;那些贝勒福晋们或许有认识皇帝的,但她们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