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容与很清楚的知道,沈徽眸中的柔波是为他而漾起,而那一眼,仿佛已然探到了他心底。
彼此凝望,周围的人和物都淡去了,天地间唯剩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自中秋宫宴之后,坤宁宫又回归平静,秦若臻足不出户,容与鲜少能在宫里和她碰面。即便如此,沈徽依然无论去哪儿都要带上他,恨不得寸步不离才好。这般小心在意,依稀让容与记起许多年前,他在重华宫险些被秦王母子杖杀之后,当时还是监国太子的沈徽,也曾命自己不能离开他视线半步。
念及过往,不禁有些许感怀,沈徽从那个时候就已执意要护住他了。这么想想,心中一阵欢喜,面上自然流露出笑意。
沈徽也记起来了,却又不无忧虑,“你别小瞧了女人的恨意,当着朕和群臣的面儿,她都有本事拿箭对着你,背地里若是找你麻烦呢,她毕竟是主子,你要怎生应付?”
不想自己成为他的挂碍,容与温声叫他宽心,“我不会和她起冲突,但凡能忍过去,我都会忍。我也不是当年那个事事需要你保护的小内侍了,人总会长大,皇上不必为臣担心忧虑。”
“朕知道你聪明,也有能耐护自己周全,那天你多机灵,你一番话说下来,她若是不射中萱草可就有诅咒国运之嫌了,到底还是有顾忌的,舍不得死,也舍不得这份荣华富贵。”
他略一撇嘴,还是带了几分怅然,“那日,朕确是有点害怕。多少年了,朕都没怕过。朕那时候终于知道,要是再也见不到你,会是一件多可怕的事,这么个空旷寂寞的殿宇,该有谁来陪朕,让朕安心呢?”
好在容与坦言了不用沈徽过度忧心,秦若臻也确实无任何异动,日子长了,沈徽终于放下全幅警惕,偶尔也会允许他离开身边,自去处理一些宫务。
天授九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刚进了十月,京城便好似迎来了三九天。太子一贯畏寒,二皇子又年幼,虽未到御炉日,容与请示了沈徽,即命内官监提前支取银骨炭,再按各宫主子的用度依例分配下去。
这日赶上传喜无事,来找容与闲话,言谈间透露出,坤宁宫对于拨给他们用炭的份例,似乎不大满意。
容与听出他有试探的意思,索性直言,“我着人分下去的例,都是按规矩来的,自然也不会做克扣坤宁宫的事。”
传喜一阵晒笑,“这个我知道,你是什么人?要说阖宫上下,再没比你更厚道的了。就是你真看不上那位,也不屑做这种事啊。”说着脸上闪过一抿子尴尬,压低了声音道,“你不晓得,如今那宫里头,可不是数九寒天似的,人心冷了,份例那点子炭自然是不够用的。”
容与听罢不做声,传喜却抑制不住表达欲,神神道道中又透着掩饰不住的兴奋,“我前儿听人说,那日中秋宴上和你比划的小子,是坤宁宫目下得力的红人儿,只是可惜了的,生得倒也算得人意儿,偏巧投了那位的眼缘,就是再表忠心,这辈子也是折在冷宫里头了。”
半晌见容与不答话,面色亦如常,传喜啧啧叹道,“你不会什么都不知道罢?这些日子坤宁宫里是怎么个情形,你不清楚?”
容与脸上淡淡的,“既是宫里主子,关起门来过自己日子罢了,我犯不上打听,窥伺旁人的生活。”
“怪不得呢,瞧着也就只我有胆子告诉你了。”传喜面有得色,愈发小声笑道,“按说她这也算秽乱宫闱罢,不过人家是虱子多了不痒,反正不打算安生过日子,自然是有恃无恐。”
说罢更大笑起来,一面觑着容与,“我告诉你啊,她这是真想开了,知道自己和万岁爷缘分算是尽喽。哎,我还听说,人家可放话了,她不指望皇上还能关怀,也想明白了,预备把自己的夫君拱手让人。”
这话听者有意,容与佯装不解,看着传喜,后者摇摇头笑得耐人寻味,“不明白?那我可说了,人家原话是,决定把夫君让给你了,反正她也争不过一个成日里近身服侍的人。”
话刚说完,他已被容与冷冷的注目激了一哆嗦,忙又连连摆手,满口撇清,“这可不是我编的,也不是我乱说的,真是那位主子娘娘自个儿的原话。”
容与冷笑,估摸着传喜大约还美化了一下,原话可不会说得那么好听,从秦若臻口里道出,只会唤他做阉人。可见她是真的无所顾忌,只是不知这么胡天胡地的作下去,她心里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容与寒着声气告诫传喜,绝不许将这类言语再传出去,尤其不能让皇上知道,否则一切干系都在他身上。
传喜原忖度他不常作色,没想到沉下面孔也一样让人心悸,忙赌咒发誓说不敢,保证了半日才讪讪的去了。
只是秦若臻的话,让容与嗅到一丝暴风雨来临前,气息低沉压抑的味道,心里开始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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