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增说着瞥了旺堆一眼,显然意有所指。
旺堆兀自垂目不动。
突如其来的这般发展出乎所有人意料。
不仅是丹增这边的女祭司紧紧盯着沈霓裳,连着对面分支的所有长老也露出惊异,而沈霓裳这方的同伴,通晓边语的罗才赛戈朗两人,脸上也是惊愣意外。
丹增虽是性烈如火,却不并非脑子不好用,一眼扫过旺堆的神情后,又快速朝沈霓裳这方人马扫去,将所有人的第一反应尽皆扫过眼中后,他心中也升起了一种不确定。
别的不说,凭他的眼力,可以确定的是,不管这个女子是真是假,至少并非与人同谋。
“雄鹰飞不过天柱山……却能飞到故乡。”沈霓裳好似未有听见丹增的质疑一般,清丽的面容上,眸光沉静淡然,淡淡的月光同雪光在此际,仿佛都渗进了这双秋水双眸,当被这样的一双眸光注视着,只叫人心中无端端生出一种信任和宁静。
而沈霓裳这听似不着边际的突然一句,更是让丹增蓦地浑身一个巨震!
“丹增族长,还记得这句话么?”沈霓裳凝视丹增,幽幽的杏眸中再度涌起复杂,“离去那一日,你拖着他胳膊不肯让他走,他同你说的最后一句便是这句,他还说,他说,小雪牛的尾巴粘好了,不知你……可还欢喜?”
丹增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开始只是一丝丝,愈来愈剧烈!
待沈霓裳问出最后一句后,那张沧桑的面容已经不复早前毅然,大滴大滴的眼泪伴着身体剧烈的颤抖节奏从眼眶浸了出来,整个人如同瞬间老去十岁一般,几乎站不住,让人只觉他只怕下一刻就会大哭出声来!
丹增刚满七十四,比加措长老小近十岁,可只看外貌却比加措还显苍老。
显然,就算贵为一族之长,这些年来日子也不并如何轻松。
这样一副面容泪落如雨,自然同“梨花带雨楚楚动人”之类的形容相去甚远,可此时此刻,望着他苍老的面容,佝偻颤栗却强自站直的身形,却让人同情油然而生。
旺堆湿润眼眶,本能般朝前行了半步,颤栗的唇瓣抖动数下,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
沈霓裳也红了眼。
比起旁人,听贡嘎的魂魄说了大半个时辰,她自然感受更直接,感受更多,也更易感同身受,
丹增自幼丧母,其父前雪族族长心系雪族困境危难,无暇他顾。丹增是贡嘎的侄子,小贡嘎十来岁,可谓是年长十余岁的幺叔贡嘎一手带大,亦父亦母亦兄,亦师亦友……丹增还未成年,雪族便分崩离析,而后贡嘎离去,雪族困境加剧,更是再无复快乐。
也许旁人难以理解,但从贡嘎口中所述而得知,沈霓裳是能体会丹增对贡嘎的这份感情。
那是在合族苦难中,于丹增一生中最重要的温暖依恋。
在而后漫长的苦难中,这种温暖的依恋也在日复一日的沉重责任重压下变成了执念。
所以,在继任族长之后,他将这种执念化成了对旺堆对离走族人的怨恨,下令所有族人同分支断绝关系,永无往来。
这一桩做得实在太绝,也太不近人情。
虽然事不关己,但无可否认,一开始,沈霓裳对丹增这种偏激的心性是没有太好好感的。
前任族长虽说也坚持己见,但至少默许了分支来往。
而丹增,太偏执激烈了。
可看到此刻无声痛哭得几乎不能自已的老人,沈霓裳忽地觉得可以理解了。
世上千万人,千万事。
坏人做坏事自无可恕。
可比起好人做错事,有时反倒是前者更让人觉得可接受些。
但望着眼前的丹增,她突然觉得,有些时候,有些错事并非不可原谅。
人的一生何其漫长,有些不美丽若是追根溯源,也许是那人一生中最美的风景。
丹增慢慢地止住泪水,直起身子,将依恋目光投向祭台方向,喉咙依然梗住,艰难道:“他,他可好?这么多年……为何,为何未曾往生?可是,有难处?”
没有一个人插话,所有想开口发问的人都将问话的机会自动留给了丹增。
“我不知他如今这是算好还是不好。”沈霓裳迟疑道,“我能听见他想说的话,但他似乎听不见我,故去的魂魄好似并不在我们所在的空间,我听到的,大概是他执念最深也是最想说的话吧。”
听得这句,丹增身形又是一颤,却兀自坚持住了:“那他还说了些什么?”
沈霓裳抬首看了看天际,那一轮弯月已经游进了云层。
子时已过。
回想之前经历,她心中约莫有些猜想。
初初拿到莲花,她一开始并无特殊感觉,应该是同时辰有关,后来应是到了子时,阴阳交泰那一刻,她才听见了从莲花中传来的声音。
说是传来也不确切,但那只是一种感觉,让她觉得声音的主人就在莲花之中。
而后,贡嘎所言也证实了这一点。
这是一种说不出的奇异感受,魂魄的声音仿佛来自于另外一个纬度的空间,贡嘎的声音温和和空寂,他似乎能感受到沈霓裳的气息。
贡嘎确实同沈霓裳说了不少,但无法沟通,故而所言皆是他自说自话一般。
而后随着时间流失,贡嘎的声音愈来愈小声,最后渐至模糊不清,直至消失。
贡嘎讲述的内容大多是一些回忆,在族中的生活,雪族的困境让他痛苦困惑,最后他决定前往圣湖。而在贡嘎的回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