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打听自己父亲与庶母之事,亦属无礼,不过,阿妥此时早便明白了秦素的处境,闻言倒不像方才那样惊讶了。
她敛眉想了好一会,方恭声回道:“回女郎的话,我记得,郎主来看夫人的次数并不是太勤。方才我粗算了算,郎主约摸是一个月来一次平城的宅子,每次也就逗留两、三日的光景。来的时候,郎主皆会带上不少好东西,像衣裳布料、胭脂钗环、珍玩玉器之类的,有时候,郎主也会带些精致的小玩意儿。我还记得中元二年的岁暮之前,郎主还带了好几盏漂亮的灯笼来呢。
除此之外,郎主每次来也都会留些金,有时是百金,有时是七、八十金,因账目皆是由我管着的,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夫人还教我记过账。不过郎主从来没看过账簿就是了。”
秦素一面听着,一面点头。
照这般看来,秦世章待赵氏也还算不错了。
她轻舒了口气,心里莫名觉得舒服了一些。
略略沉吟片刻,她便又问阿妥:“父亲与庶母相处时,情形如何?他们之间可常说话?我父亲待庶母可好?”
听得此问,阿妥的神情便有些迟疑起来,交握于膝前的两手不安地动了动,方鼓足勇气道:“郎主与夫人在一起时,从不叫我近前服侍,总是关起门来说话,只叫我在门外守着,至于晚上……”
言至此,她似是有些尴尬,抬眸看了秦素一眼,方才含糊其辞地道:“晚上的时候……晚上……郎主和夫人也不要我值宿,总是遣我去前头,与阿福……不,是阿彭,郎主让我与阿彭……在一起,不许我去后宅。”
越往下说,她的声音便越发地小,面上的尴尬之色亦越发地浓。
这个话题在她看来是极为逾越的了,但她也知晓,除了她,秦素根本没办法向旁人打听这些,所以便主动说了出来。
秦素倒是颇为讶然,看了阿妥一眼,见她神情尴尬,便又转开了眸子。
阿妥之忠诚聪慧,实在堪用,可惜不能带在身边。
秦素暗自叹息了一声,便微微侧首,望着案上的那一捧茶花出神。
赵氏的身上,果然藏着大秘密,而从秦世章对她的态度来看,这个秘密,秦世章很可能也是知情的,否则又如何会每每调开阿妥,还要关起门来说话?
她转眸看了阿妥一眼,心思动了几番,终究还是捺住了。
只看阿妥此刻的言行,其所知者,大约也止步于此了,再往下问,也不过是徒惹难堪而已。
“我庶母是如何过逝的,你可知晓?”秦素没再多作纠缠,换了个话题。
阿妥闻言,面上便有了一丝凄然,低声道:“赵夫人死的时候,我并没在跟前。那段日子,夫人的身子很不好,总是病着。有一天,郎主来看望夫人,照例是将我遣了出去。不想第二天一早,郎主便说夫人……去了。郎主很是伤心,守着夫人不肯离开,连衣裳也是郎主亲手换的,我与阿彭只是帮着办了丧事。”
秦素蹙了蹙眉,心中生出了一丝疑惑。
赵氏的死,怎么听着有点不明不白的?
她想了想,便又问道:“我庶母入殓时,你可看见了她的脸?”
她很怀疑这事有什么内情,秦世章一来,赵氏就过逝了,秦世章甚至亲自给赵氏换上了寿衣,这委实很出格。
阿妥显然已然适应了秦素的问话,此时闻言,也只是微微吃了一惊,便回答道:“回女郎的话,我看见了的。夫人入殓时,我也在旁边,我看得……很清楚。”
虽未明说,却表明她确实看到了赵氏的尸身。
秦素暗自叹了口气。
她还以为有什么隐情呢,如今看来,是她想得太多了。
问话进行到这里,已经没什么可问的了。阿妥已然将所知全部奉告,虽然消息不算多,好在也不是一无所获。
探手自瓮中拣出一支茶花,秦素端详着那绯艳的花瓣,良久后,方轻语道:“罢了,我问完了。说来真是为难了你,多谢你陪我说了这么久的话。”
阿妥忙道了声“不敢”,又抬头去看,却见秦素拈花笑语,秋阳洒落在她的肩头,衬得她的眉眼越发清滟,明艳不可方物,容颜比之当年的赵氏还要夺目三分。
她怔怔地看着她秦素,心头倏然划过了一个模糊的念头。
只是这念头来得极快,她尚未来得及捕捉,却闻那厢秦素笑道:“叫你想了那许多旧事,只怕你这会脑袋要疼了。”
闻听此言,阿妥立刻便将那个飞闪而过的念头抛去了脑后,垂首道:“女郎这话实是折煞我了,陪女郎说说话,我心里很欢喜的。”
秦素和婉地笑了笑,语声柔和地道:“前事我已问完了,倒是垣楼如今的情形如何,我还要再多问一句。”
她与傅彭之间的联系并不敢太紧,故这一个月来,垣楼那里具体的情形如何,她并不确知。
阿妥闻言,面上的神色肃了肃,压低了声音道:“最近因大都出了事,垣楼那边的人便也少了些。阿彭特意要我转告女郎,薛家留在垣楼的人手,如今减了一半。那个姓何的侍卫已经离开了。”
秦素面然淡然地听着,神情无半分变化。
这正在她预料之中。
大都的行刺事件,势必影响到这些冠族的动作,薛二郎将人手调开,怕也是打听消息去了。
薛家那边不再紧盯着垣楼,于秦素而言,不啻于挪去了杵在跟前的一尊大佛,令她通体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