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放生了三只银虎并安顿好手下之后,夜色已深,苦木领着三人回到了育德居。
刚一进屋,他就开始上吐下泻,说是因为老一辈炼的丹药所剩有限,他当时不舍,就吃了自己炼出来的丹药,从而产生了些副作用。余下三人各自洗漱,换去了满是血迹的衣服。之后计不灵便再无心理会其他,找了张床倒头便睡。
此时秋梨仍处于昏迷,但脉搏正常,呼吸平稳,左臂被涂满了膏药的绷带缠住,正如苦木所说,外伤已无大碍。
陆无涯盯着她看了半晌,表情微乎其微地变换着,像是喜怒哀乐同时交错在了一张患有面瘫的脸上,每根胡须,每道皱纹,都在努力地想要摆出些简单的、足以令人看懂的图案,但越是挣扎,就越显得愚蠢。
一切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所简陋的茅屋,那张温暖的小床,那个能够令他的表情不那么愚蠢的女人……多亏了“忘忧草”,才让秋梨不会记得那些美好,才让秋梨不会像他一样,不敢醉,不敢睡,只因害怕美梦后的失落,只因害怕十年来的一切。
他没有发现自己已经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不再只是作为表情的笑容,父亲般的笑容。
夏饮晴的目光穿过胡须,小心翼翼地落在他微扬的嘴角。她小心翼翼地呼吸着,甚至连眨眼都是小心翼翼的,像是担心睫毛会划伤那笑容一样。其实她并不知道自己在看些什么,但就是愿意这样静静地看着,竟还隐隐地看出了一丝美好。至于关于他的神秘关于他的疑惑,通通见鬼去吧。
原来晚到的春天也会格外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陆无涯忽然回过神来,深深地吸了口气,走向后院。
夏饮晴跟了出来,道:“你不睡觉的么?”
陆无涯没有意外,道:“很少。你呢?”
夏饮晴倒是有些意外,道:“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哪里睡得着。”
“习惯就好了。”陆无涯靠着院子中央的榕树坐了下来。
“你为什么不杀我?”夏饮晴也不知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
“不想再杀错人。”陆无涯道。
其实夏饮晴只是头脑一热,根本没有想到他会回答。无论是因夜色还是因秋梨,这样的交流对于他来说,实在显得太过近人也太过温柔了。如此一来,反倒是她不敢追问了。她悄悄地在他身边坐下,背靠着榕树,假装他没有看见自己一样。
这棵榕树年岁不长,没有如伞的树冠,却刚好足够看见将嫩叶妆成一片片碧玉;没有粗壮的枝干,却刚好给了他们一个坐得近些的借口。
“这棵树叫木苦。”陆无涯道。
“木苦?和苦木有什么关系?”夏饮晴道。
“孙老前辈担心他孤独终老,所以早早地给他种了个伴。”陆无涯道。
夏饮晴想起刚才苦木对待公孙莲的态度,不禁笑出了声,道:“老人家还真是有趣。”
陆无涯似笑非笑地望着夜空,不知回忆起了什么。
良久,他回过神来,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起夏饮晴。她的长发不再散乱,简单地理在肩后,不时随微风飘动。暖黄色的衣服将她的皮肤衬得更加白皙,润如美玉。她是漂亮的,可惜是那种没什么特点的漂亮,像是洗净了妖媚的青楼姑娘,不足以倾国,也不足以杀人。
那么,她为何会与轮回令扯上关系?
疑惑中的他显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无礼,直到她的脸颊粉红成了一朵提前开放的榕树花,他才收回目光,将头撇开,随口道:“为什么是林鹂?你之前用的假名。”
可惜他的脸颊早已粉嫩不起来了,否则胡须下的榕树花定是美极。
“林鹂是一位道姑姐姐的本名。”夏饮晴只觉双唇干得厉害,不由抿了抿嘴,“她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也是最有才的女子,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却已成了西边山下非鱼观的观主。她的道观常是宾客盈门,不光是男人,还有许多才女为她的诗句慕名拜访。每次师父与我经过,她都会准备茶水糕点盛情款待。但师父并不喜欢她,大概是因传闻中她时常借着题诗对词与男人……总之不大检点。”好不容易躲起来的红晕似是经不住月色挑逗,转眼便又怯生生地现在了颊上。
“她死了?”陆无涯道。
“你怎么知道?”夏饮晴惊讶道。
“红颜多薄命。”陆无涯的语气满是惋惜,却不像是在谈论林鹂。
夏饮晴长舒了口气,道:“有一次我忍不住问她,明明才貌非凡为何甘居荒山野观。我记得她很勉强地笑了笑,沉默了很久很久,而后给我讲了她的故事。”
“她五岁诵诗,七岁习作,十一岁时便已闻名长安。父亲死后,她被于韵于大人收入门下,传诗授文。当时的于大人已过不惑之龄,官虽不高但极具歌赋才华,整日与林姐姐吟诗作乐,一晃数年,两人竟生出情愫。于大人自知不伦,恰逢官职调任,便趁机离开了长安。林姐姐一连飞书十余封,只求保住师友关系,却如石沉大海,再无音讯。悲痛之下,她嫁给了一直苦心追求她的付程。谁知新婚之后,付程判若两人,甚至拳脚相加。”夏饮晴忽然顿住,“男人都是这样么?”
“这种问题你该去问计不灵。”陆无涯道,“接着说吧。”
夏饮晴点了点头,道:“心灰意冷的林姐姐离开长安住进了非鱼观,题诗作画,修身养性。隐居数年之后,她终于等到于大人官返长安,急忙收拾行囊准备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