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就诊,曲小姐。”男人笑着坐下来,他翻开记录,笔尖往下划拉,停了下来,钢笔在长指间掉转了方向,他用笔帽敲敲纸面,“我们来聊一聊你遇到的困扰吧。”
女人闻言,眼中淡淡的轻松倏然消失,出现了一丝紧绷和戒备。
明一湄双手交握在膝上,不安地挪动身体:“真的要吗?”
“当然,这已经是我们的第五次咨询了,曲小姐。”司怀安推了推鼻梁上的平光眼镜,镜片后眸光一闪,“我认为,经历了这段时间的接触之后,你可以把我当做一个能信任的朋友,对朋友也不愿意说吗?”
犹豫又紧张地沉思了很久,明一湄垂眸盯着自己衣角,回忆着缓缓道来:“……好像是我五岁的时候……不,大约是四岁。夏天很热,村子里的小孩都会去河边洇水。我不会水,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还要顾田里的农活,没有人教我怎么游。我只能在岸边浅的地方踩一踩水,有人过来拉我,一碰到我的手就被电打了,疼得很,我们都哭了,她甩开我胳膊,说我藏了针扎她……我没那么做,可是没有人相信我。”
司怀安静静聆听她的述说,年轻女子声音微沙,仿若叹息般,出神回忆起从此蒙上一层阴影的孩提时光。
她的声音回荡在斑驳的砖墙与爬满锈迹的支架之间,缓缓流淌着岁月的沉寂。
农村比较迷信,在人们的议论中,她一定是做了什么事,沾了不干净的东西才会变成这样,谁都碰不得。同龄人受家人影响,也跟着孤立她,朝她吐口水、砸石头。
爷爷奶奶都是老实巴交的村民,他们也不懂孙女这是怎么了,唉声叹气了一段时间,爷爷带着她走了好几里路到隔壁村,搭顺风车去了市里。二老希望儿子、儿媳好好照顾孙女,在大城市医疗条件好,兴许能瞧出孩子到底是什么毛病。
然而她在父母身边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早出晚归忙于工作的夫妻对她疏于关心,医院挂号难,趁机兜售偏方的人又讹了两夫妻一笔钱,瞧来瞧去没人说得出所以然,继续把孩子养在身边,市镇里念书转学又得花一大笔钱,夫妻两人因为钱的缘故,争吵不休。
最后,她再度被送回了乡下。艰难度过了她贫瘠卑微的童年和少女时代,念完中学之后,她放弃了继续上大学的机会,投身大城市,成为了万千不起眼的平凡打工族之一。
性格内向寡言,惧怕与人接触,时常表现得过分神经质。
她彷徨而容易受伤的眼神,尽数被摄像机拍下,另一台摄像机沿着铺好的轨道,徐徐推近,由下往上拍摄司怀安逆光的侧面。
光影交错,司怀安面部表情的轻微变化十分自然,水到渠成地展示了人物的内心活动。
金色的浮尘在空气中跳动。
时光也放慢了脚步。
安静流淌。
……
剧情继续展开,“心理医生”决定为“女患者”做进一步的检查,提出进行身体接触。女患者表示抗拒,医生并没有施加过多压力,却运用语言暗示的技巧,在谈话中反复对女患者“催眠”,终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雷雨夜,医生接到了女患者的求救电话,驱车赶往对方的租屋,将她带回海边的“诊疗室”。
为了拍好这幕重要的戏,副导演特意请来了原著作家。
这位睿智的女士眼角已爬满了沧桑的痕迹,散发出一种恬静的美感,她见到明一湄,当即脱口惊呼:“就是她!就是这个神态,这个气质!简直是一模一样!”
明一湄礼貌地笑了笑,将目光投向副导演。
副导演热情介绍了一番,将空间留给她们,自己先去忙别的了。
与作家谈了大概有一个钟头左右,明一湄收获良多。电影剧本改编自作家用了七年时间完成的小说,她为作品投注了大量心血,如今说起来,也是颇为感慨。
进组拍摄了半个多月,明一湄努力去揣摩人物性格,让自己能够演绎得更贴合人物原型。但毕竟她年纪并不算大,生活经历也与书中女主角相去甚远,所以她一直心里特没底。
作家告诉了她很多自己创作人物的用意与背景,又为她细细阐述了人物内心的变化,明一湄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先前蒙在自己心头的淡淡阴霾也豁然开朗。
明一湄大喜,连连感谢作家亲自到片场来提点自己。
“……时间差不多了,车已经到下面了,许老师。”一名助理打扮的男子躬身提醒。
“啊,是吗?已经这么晚了?”作家面露遗憾之色,“瞧我,人上了年纪,对时间的感觉也就没那么明显了。小姑娘,好好拍戏,我等着在大荧幕上看到你的表演。”
明一湄微红着脸,认真点头:“我会努力的,希望到时候成片不会让您失望。”
作家起身,在助理的陪同以及副导演等人的陪伴下往外走,明一湄也跟在旁边,送作家离开片场。
作家坐进车里,末了,临别之际,她降下车窗,对明一湄展露优雅的笑容,眼中带着鼓励:“加油,孩子。我相信你能做得到,毕竟你真的很像……”
话音逐渐远去。
明一湄暗地里纳闷极了,与作家交流期间,她说的最多的就是“很像”、“太像了”、“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这么相似的两个人”……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惜作家还有事,要乘飞机赶回加拿大,否则明一湄会把心中疑问全盘托出,求得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