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的同泰寺, 是梁帝亲自主持修建的, 选址就在台城(宫城)的对面,和宫中隔路相对,规模之宏大,曾引言官多次劝谏。
同泰寺不仅规模宏大,僧人数量也极多,号称三千僧人,虽然这“三千”只是泛指, 可如果加上为寺中耕种的佃户,说不得还要超过三千。
正因为同泰寺就在台城隔壁,地理位置极其敏感,所以这座寺院大多是皇亲国戚、官员家眷来参拜, 所谓平民百姓,一个也没有。
皇帝每天早晚都要来同泰寺烧香、打坐, 据说这样能够让内心平静, 更好的处理繁杂的政事, 台城和同泰寺步行不过一刻多钟的路,沿路戒备森严, 也不必担心安全的问题。
马文才上辈子为了追赶上“天才”们的脚步, 就已经费尽了力气, 再加上不过是个太守之子,虽在京中读书, 却连同泰寺都没去过。
一大清早, 宫中的礼官就召了他入宫等候, 他在皇帝处理完政事后不久就陪着皇帝一起出了宫。
这位陛下甚至穿了一身在家居士的黑色僧衣,就带着几个儿子和侍卫,步行走出台城来了这座同泰寺。
而他,是这个队伍里唯一的“外人”。
如果除去同泰寺里外送内紧的氛围,这样施施然出宫赴诗会的行为倒是很风雅的。
“佛念啊,你是第一次来同泰寺吧?”
萧衍谈笑风生地指着同泰寺的接引僧人,“跟着我这老头子挺无趣的,你跟着他先在寺里逛逛吧。”
见皇帝如此不把马文才当外人,莫说接引僧人意外至极,就连几个皇子都露出有点古怪的表情。
那接引僧人的目光从马文才额间的朱砂痣略过,眼中闪过一抹了然。
这其中,唯有二皇子态度自若,趁机提出要求。
“父皇,我也有好久没来了,我陪佛念一起逛逛吧?”
萧衍对待自己的子女们都极好,几乎是有求必应,二皇子想要到处逛逛,他连犹豫下都没有,只笑着点头:
“等会儿国子学的人要来,你趁早逛逛,等人多了,别人见了你,就没什么玩的兴致了。”
“父皇这话说的,二哥难道是老虎不成?”
三皇子萧纲打趣,“若看到皇子就不自在,是他们的问题,不是二哥的问题。”
弟弟替自己说话,二皇子的表情却毫无变化,和皇帝与众位皇子点点头便跟着马文才离开了。
同泰寺规模宏伟,马文才却有些不喜。
他如今自己参与庶务,又经历了废铁铸钱之事,自然知道民间缺铜缺到什么地步,而这里满目铜像铜器,一抬头就是金光赫赫,实在让人心中抑郁。
不过那接引僧人是惯给达官贵人做向导的,天生就嗓音低沉好听,又善于引经据典插科打诨,让马文才也渐渐打起了精神。
唯有二皇子萧综一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虽说是陪着马文才,倒不如说是找个由头离开父兄们单独带着,跟着他们身后也在神游太虚。
“……我寺有大殿六所、小殿十余所,有一座七层高的大雄宝殿,殿中供奉着十方金像和十方银像。看到那座浮屠了吗?鄙寺中心的九层浮屠是供奉和安放法物、经卷以及鄙寺圆寂高僧的舍利地方……”
“你们建寺都没有多少年,大动土木建了这么座九十丈的塔,安放舍利能用一层就不错了。说是浮屠,不如说是收藏宝物的地方。”
咦?谁把他心里想的东西说出来了?
一瞬间马文才还以为自己没憋住话,赫然一惊,脸变得煞白。
但他马上就反应过来不是自己。
“二殿下说笑了。”
接引僧人的反应更快,笑容半点没有变化地说。
“药师佛为解厄释病的尊佛,这座药师佛塔层高为九,正和药师佛手中的佛塔相合,寓意正气长存稳压邪祟,道德提升直至佛国,我寺高僧与那些佛宝是为了绵延国运而存在的。”
“希望如此吧。”
二皇子没有和他争执,“点到即止”。
接引僧人更不会和一个皇子争论什么,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领着马文才继续介绍抬头可见的各种佛殿,领他进去拈香祝祷。
他跟着接引僧人在阵阵梵音檀香之中穿行而过,寺中僧人皆是黑色缁衣、面容肃穆,来去脚步轻灵飘逸,再有烟气袅袅,简直恍若不似人间。
马文才所到的佛殿僧房等处,满眼尽是珠玉锦绣,佛家所说的“七宝”金、银、琉璃、珊瑚、砗磲、赤珠、玛瑙随处可见,而且俱不是凡物,五光十色,简直是骇人心目。
越是走动,越是心惊。
他用尽手段谋走了祝家一半的家财,再加上他从重生开始就一直筹划着为自己积累财产,辛辛苦苦十余年所得的那些东西,可能都比不上同泰寺一座小殿里的资产。
念几句佛号,便得到了别人几辈子的积累。
这还只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如果按照二皇子的说法,那座不让人轻易靠近的药师佛塔里,还放着更多的重宝。
“这些七宝,都是从哪儿来的?”
这边,僧人显然误会了马文才脸上难以言喻的表情,只以为他和大部分初次到来的香客一样,被同泰寺的宏伟和富丽所震慑,难掩自豪地介绍着:
“鄙寺落成时候,陛下率领王公大臣等拈香供奉,凡京内外僧尼士人,俱得入寺瞻仰,若干年来络绎奔赴,不下数万人。”
全是别人送的?
马文才仰头看着大雄宝殿内几丈高的金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