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过他是冤大头,却没想过这么冤大头的。
一贯千文,十贯就是一万钱了,这几百贯……
一群佃户把脚丫子都拿出来算了,都没算清是多少钱。
这么大一笔巨债啊,他就替外甥认下了?
“你们若不信,我这还有李思田请他舅舅还钱的书信。”
马文才冷笑一声,抬手伸向身后的梁山伯。
梁山伯刚刚读的信还没收起来呢,两人合作无间,后者弯了弯腰,似是遵从“主人”命令一般将信件放在了马文才手上。
这般做派架势,顿时又让众人心中怯了一怯。
马文才是何等心细如发又善于抓住机会之人?别人一怯,他脸上傲气更甚,将那信件一展。
“这便是李思田欠债的信了,谁要看看?本公子话先撂在这里,你们谁要和方家有关系,也一并把这钱还了,公子我今天来是先礼后兵,三天之内拿不出欠我家的钱,我就带上官差,把这里的人统统抓到牢里去。”
“谁跟方家有关系!我们只是方家的佃户!”
那抱着米的彪形大汉吃了一惊,将手中的米赶紧抛下:“我们也只是受了方家赈济,在这里糊口而已!”
“这话谁信?”
马文才见没人敢上前要信,想来也没人识字,慢条斯理的把信收回去,嗤笑道:
“我刚刚进来的时候可看到了,外面那人不少吧,想来这么多天也吃了不少米。你们吃下去的米,可都是方家欠我家的。我这刚才也搜了,他家就剩这一袋米了,不信你们也去搜搜……”
马文才一席话说的佃户们将信将疑。
“你们若不是和方家有亲有故,谁家脑子不好,自家里连口吃的都不留,也要养活别人的媳妇孩子?我看你们怕不是方家的手足,就是方家的至亲,要不怎么情愿饿死自己的妻儿,也要养着你们?”
马文才越说越是“恍然大悟”,扭头跟追电说:“你带些官差,去这些方家的‘亲戚’家里搜一搜,要是有钱粮就带回来,别是方天佑跟我哭穷没钱,把钱粮都藏在亲戚家了,能挽回点损失是一点。”
没人把马文才的话当假话,士族的严苛本就是这样的。
谁管你是谁,能把钱收回来就好,民不与官斗,还真能把士人怎么样不成?
“放屁!我家里的钱粮都是我辛辛苦苦攒下的,跟他方家有什么关系!”
有脾气火爆的,当场就闹了起来。
这一闹,方天佑面如死灰,整个人精气神一泄。
方天佑还记得这个人,他当时想要散米,就是因为这佃户饿晕在他家门前,哭着说自家断了粮,又没钱买粮,一家上下七口都要饿死……
他说家里租的田被淹的干干净净,连屋子都没了,现在又说家里钱粮都是辛苦攒下的……
若被淹了的屋子,怎么存钱粮?
既然有钱粮,又怎么饿晕在他家门口?
方天佑身子直颤,一时间竟觉得天旋地转,方婶子觉得身上突然一沉,扭头看去是自家丈夫瘫在了她身上,可怜她一手抱着孩子,一个胳膊靠着相公,本就是个弱女子,被压的几乎无力支撑。
可就是这样,她还是咬牙撑着,不想让这些佃户看了笑话。
“你们都跟方家没关系?”
马文才听他这么说,伸出手指一个一个点过。
“你呢?你?还有你?”
被他点过的人一个个猛地摇头摇手,恨不得把脑袋都摇下来。
“方老七,别人跟方家没关系,你可是有的!你祖父和方家老爷子是堂兄弟,怎么也算是方家人吧!”
“呸,王六,这话可不能瞎说,远房远的都没说过话的堂兄也算是亲戚,那皇帝还不知有多少门王爷兄弟呢!我家要是和方家有亲,我能种他家田,方天佑当我老爷?”
“方老七你不厚道,你要不是跟方家有亲,能种他家最好的上田?你那水田就在渠边,一年的粮食,啧啧啧,抵人家两年的!”
“我呸,呸呸!那渠是我家挖的,三代都是我家种!上好的水田也是我家浇出来的,跟方家有什么关系!方家租给我家老爷子的时候,那也就是块中田而已!”
被叫方老七的恼羞成怒,各种污言秽语骂个不停。
马文才听得直皱眉,越发明白方家留下的都是一堆什么烂摊子。
他自己就打理祖母的田产,自然知道租借出去的田地,极少有一块田能租给别人几代的。
不光是为了收更高的租子,而是一家人种一块田种久了,就对那块田产有了感情,若是日后有个歉收什么没交租要想租给别人,说不得就要闹出人命护田。人最怕的就是把不是自己的东西视为己有,所以即便是再厚道的地主,很少有长租超过五年的。
哪怕觉得这佃户种的地好,几年过去也就是给他换块地种。地如果开垦过度也会变差,收回来的田正好还能休耕一段时间,养养土力,再转租出去是块好地,也能多收点租子。
这些都是田庄上维持稳定的技巧,说起来几天几夜都说不完,毕竟收租这种事面对的是人,刺头和游手好闲的佃户也要提防,总有整治和应对的办法。
像是这家这样,祖孙三代都租方家的田地,把田当做自家的维护,心里真会觉得自家受了方家恩惠吗?
说不得还觉得方家得了便宜,原本没那么多出产的田靠他们家好好种才有了这么好的出产,方家收的租子全靠他们家勤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