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漾盯了自家师祖半晌,没有从这位的神色中找到一星半点的歧视、警备、疏远等不太好的内涵成分。女修口吐“妖怪”二字,不像是在说一个异族的名称,倒像是在念什么神奇的咒语。

这是表示两族平等、一视同仁……?

陆漾品味了一下,却发现有点儿不像。御朱脸上的那叫“饶有兴趣”,云棠露出的那叫“悲叹怜惜”,陆漾精通面部细节学说,管他是天君还是祖宗,只要有一张脸,他都能认得出上头表达出来的意思。

可华阴女仙这幅表情,未免就有些难为人了。似喜非喜,似怒非怒,她难道在唱戏文么?

陆漾稍稍端正了脸色,应了声“是”,然后顺理成章地听得掌门人问他究竟是何种妖怪,世居何处,亲族如何,天赋如何,甚至还问了他年岁如何,性向如何……陆漾一一推说失忆了不知道,只等着听那两个字,但华阴问遍了能问的东西,却始终没有问上重点。

最终还是御朱旧事重提:

“老夫当年便问了你,你这狡猾的小子可一直没有答复我——”

“嗯。”陆漾做羞愧状,眼角却忽的锁紧了华阴女仙,等着她的反应。

御朱果然将那问题问了出来:“——你的真身究竟是什么?”

华阴的表情瞬间就变换了模样,陆漾看得分明,那张算不得倾国倾城、却也秀雅无方的脸庞上,有一瞬间明明白白地写了“愤怒”二字。

陆漾终于明白了违和感的源头。他低叹一声,轻轻垂下头去,耳中听到华阴那尾音始终略微上扬的淡然声线传来:

“真身不就在你眼前?师叔,您这这话问得好没道理。”

对着长辈、还是历经沧桑后山门唯一没有陨落的长辈如此说话,要是华阴女仙的师尊嗣郦天君还在,恐怕非得骂她几句不可。但御朱天君倒怎么没生气,只是扬出一个不怎么痛快的笑容,哼道:“小掌门,这小子可不是人类。”

“不是人类?”华阴女仙的口吻莫名沉重了许多,“小师叔,我且问你,何为人类?何为非人?”

“唔……”

御朱天君显然不是第一次听闻这个问题了,而且陆漾看见他的表情,猜测他反驳过,辩解过,甚至占上风过,可惜最后大概都被华阴女仙堵得不轻,否则现在也不会硬压着话头,沉吟着偏转目光,一看就是准备另开话题。

不过陆漾倒对自家师祖的问话颇感兴趣,便跪在地上接话道:“人生而为人,非人生而为非人,由是定义。”

御朱在他旁边嗤笑了一声,云棠则往后退了一步,要与自己的小弟子暂时划清界限。

华阴女仙大概很久没遇见这种敢和她探讨这个问题的狂人,一听陆漾的回答,她唇角微勾,眉梢挑起,兴致明显高了不少:

“那第一个人类该怎么解释?众所周知,世间第一人钟灵毓秀,得天地之造化,由大道点化神智而为人,可非先人所生。由你之言,那位倒该属于‘非人’了,而他的后代——也就是我们——都该属于‘非人’生的‘非人’了否?”

这倒是个驳倒陆漾的绝佳论据,可惜陆漾嘴皮子功夫不浅,当下迅速顶了回去:

“人类的起源与人类的定义是两个概念,当一个种族繁衍过万万年之后,再究其根本来描测现今,师祖,您不觉得有些可笑么?便是来定义您这样一个存在,您出生时的状态和如今在蓬莱掌门人之位上的状态,那定是截然不同的,若根据千百年前的事儿给您下定义,您可愿接受?”

出乎陆漾的预料,华阴女仙点了点头,郑重道:“我接受。”

“诶?”

陆漾睁大眼睛,还以为这位在故意搞恶作剧,要用这种反套路的话来欺负小辈,正准备做出愤怒的样子质问回去,没想到华阴是认真回答他的,这句只是个开始,这位蓬莱掌门的理念才刚刚吐出一个苗头,后面还跟着铺天盖地的解释加反问:

“我接受,因为‘我’之定义,要的就是一个永恒不变的东西。无论是我懵懂之时,还是巅峰之刻,我都还是我——所以那定义的东西就当不随战斗力、阅历、岁数、地位而变化,是不是?难道说,刚出生的我就不是我了么?死去的我就不是我了么?无论是起源,是现在,还是遥远的毁灭的未来,人们提起‘华阴’二字,提起蓬莱断代后第一位掌门,那都是我,那时候萦绕在人们心头的形象才是我的定义,是涵盖我每一分每一秒之生命的定义!同样,你现在想起人类,想起非人之族,为何却要囿于此时此刻?从第一个人类出现之日起,到最后一个人类灭亡之日止,每一个人类都应该归属到人类的定义之中,人类的定义也该包括每一个人类,搞特殊,搞时间分化,你难道不觉得这才是敷衍和可笑?你扪心自问,难道就能这么轻易接受自己的说辞?”

“……”

陆漾完全没有当哲学家的经验,遇到这种太过深奥的问题,又遇到一个信仰自成体系的思想家,他发现自己无论说什么都像是狡辩,都相当的无力——这就是一个无信仰者天生的缺陷,他能攻击华阴话语里的漏洞,可是他提不出自己笃信的观点来弥补那些漏洞,这就会显得对方占理,而他不占。

御朱在一旁大声发出嘲笑的声音,显然他也曾被华阴用这一堆话堵得差点儿心肌梗塞,再看别人重新品尝他当年的苦头,自是幸灾乐祸,得意洋洋。

“输了还得意,这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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