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铬沉浸在想象的世界中,丝毫没有察觉到一粒水珠飞射至他的额头,由于毫无防备,冰凉的水珠刺激得他一个激灵掉到树下,压断了一地的枯枝落叶。
琴声却没有止住,他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隔着一道溪流与那名青年遥遥相望,后者无所谓地看了他一眼,而后闭上双目不再管他。
陈铬淌过小溪,在石头上留下一串带着水渍的脚印,有点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打断了别人的演奏,停在青年身边看他。
琴声却在他停步的那一刻戛然而止,青年睁开双眼,眼中杀伐之气一闪而逝,沉静的双目如同一滩古井。
陈铬:“你、你好,你弹得真好听,是什么曲子?”
青年抚摸琴弦,止住了它们的轻|颤,微微一哂,头也不抬道:“哪里来的小孩,半夜三更,不怕我是妖?”
陈铬笑了笑,感觉他是个很好说话的成熟大叔,于是便一屁|股坐了下来:“我也是妖怪啊。”
青年抬头看他,形容清癯,眉目极其温润,神态也十分温柔,问:“可是迷路了?”
陈铬摇摇头:“没有!我根本就不知道哪里有路,怎么能说是迷路了?在山里走了三天了,你可是我见到的第一个活人。”
青年闻言笑了起来:“此处已是太行山脚,向北向南,你总不是去山中打猎的吧。”
陈铬:“我要去并州,你知道怎么走吗?”
青年拨了一下琴弦,发出一声低沉的颤音:“北行,见一处村落名唤赵家村的,转而向南,步行一两日。”
“多谢,我以为一直往西呢。”陈铬闻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本来是想着,走了两三天再找个人来问问,没想到一直遇不到活人。就昨天晚上发现一个茅屋里住了人,可是人家已经睡着了,不好意思打搅。呃……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那青年轻轻摇头,长发如瀑披散在身后,从内而外地散发着一股恣意潇洒的气质:“行经此地,有感而发,抚琴以畅怀。乐而忘忧,不觉已至深夜。世间知音难觅,有人愿意听上一曲,也是一件幸事,何来打扰?”
一个文艺的大叔,陈铬心想,问:“我觉得你的曲子很好听,而且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叫什么名字?”
青年悠悠叹道:“无名,随性所作罢了。”
陈铬却忽然食指一点,道:“我想到了,好像《广陵散》,古琴我也就只听过这几……”
青年一怔,取出琴囊:“乱世已至,世间再无广陵散,年纪不大,倒也有些灵性。”
“千古绝唱,棠棣之花。”陈铬见他似乎要收拾家伙走人,于是也跟着起身,蹲在地上,“愿将一己命,救彼苍生起。侠义精神,我特别佩服他们这样的刺客,但小时候我爸和我哥都不让我看。”
青年道:“你父兄自然是对的,好好一个孩子,学别人好勇斗狠。”
陈铬伸出一手,握了握他的手,发现那青年的手看起来很有力,没想到摸起来这么软:“你叫什么名字?你要去哪儿呢?我叫陈铬,特别爱好和平。”
“去韩国寻个人。”青年将琴装好背在身后:“近日正逢秋汛,北面河水暴涨、山洪频发,恐怕并州也是一团乱。”
陈铬一惊,苦脸皱成一团,小狗似的眼睛染上一团水汽:“别闹啊,说南边冬天已经到了枯水期,北边还在发洪水?我到底要往哪里走呢?”
青年背对着他,渐渐走远:“今年黄河秋汛比以往晚了两月,变天了,谁知道?”
晨光自东散射,将他的背影淹没了。
没有飞机高铁轮渡自行车,没有指南针地图身份证,唯一知道的一条路还发大水了,虐不虐?!你就说虐、不、虐?!
陈铬的内心几乎是奔溃的,哭着在原地转了两圈,爬上树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