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要命的事,你一桩都不曾说过。”挨近风灵身边一名府兵突然在骆驼上开口说道,风灵握着粗绳的手一哆嗦,心跳仿佛漏跳了一两下。
她循声转过脸,那府兵将面上的纱帛扯下,褐目高鼻,深邃的面廓,正撞入她眼中。她倒吸着气儿惊问:“都尉……都尉如何来了?”
拂耽延探手拽住她那头骆驼身上的粗绳,将自己更拉近了些,“我怎会让你独自走这一趟。”
风灵心口胀得满满,教他这一句低语戳中心口,甜润立时奔涌而出,激得她眼眶子微微发热,低头强忍了一阵,方才抬脸向他莞尔一笑,“我便说了,你丢不下我。”
过了片时,她的头脑渐从爆满的甜蜜中清醒过来,又生出一层忧,“你离了城,城中无守将,岂不危险?”
“才创了贺鲁的锐气,他尚调息不过来,不敢来犯。朝廷也刚出降了一位县主,四方部落亦不敢妄动,眼下城中由韩孟盯个十数日并不打紧。况且外头也无人知晓我的动向去处。”拂耽延笃定道。
他于军务上一贯稳妥持重,既说了不碍,风灵也安心。不多时,府兵们与部曲发觉了拂耽延,皆心照不宣,闷声偷笑。一时,莫贺延碛在他们心中的凶险,也减了不少去。
一连三日,走得顺顺当当。日间虽干燥异常,日光倒恰好不至太热,夜间却果真寒得彻骨,府兵与部曲们两人一毡,互挨挤着尚还睡得。却苦了风灵,她不好同他们一处挤着,只得自裹了厚毡,挨着骆驼蜷缩成一团。
拂耽延望了她许久,也自踌躇,本心想上前与她同毡,替她挡挡寒气,却又因那么些人在一旁看着,生怕唐突了她。至后半夜,连得他自己也被夜寒冻得一激灵惊醒了过来,抬身望去,只见得一旁的毡子下本就纤细的身子,蜷得愈发小了。
拂耽延蹙了蹙眉,自忖着再冻上一两个时辰,怕要闹出性命来,横竖她早晚是他宅中妇,此时她正受着苦,还端什么礼教大防。如此一想,他借着火光起身,踏着松软的沙,将她打横抱至自己这一毡上。
风灵冻得身子发僵,哪里睡得踏实,拂耽延乍一将她抱起,她便醒了过来。碍于还有府兵和部曲在,她本不肯与他同毡而卧,然此刻她冷得受不住,而他胸膛中的温热刹那流窜至她的四肢百骸,舒服得再不想离开。
拂耽延将她拥在怀中,密密地裹好毛毡,风灵安心地吸了吸鼻子,在他胸前寻了个舒适的位置,窝了进去。毕竟困倦已极,一歪脑袋,立时睡得黑沉。
第四日上,一队人已走到了莫贺延碛腹地,酸浆水几乎殆尽,一路上也未见过一回水源。白日里行进,风灵越发谨慎小心,生怕一步踏错,偏离了路线,迷失在茫茫荒漠中丧失生机。因此,她也免不了渐焦灼暴躁起来,几名部曲均深知这里头的利害,不敢招惹她扰乱了她辩路。
一路皆有标识,或一间破败的小庙,或一段干枯的胡杨树桩,或前人钉下的残破路标,每找到一个标识风灵便长舒一口气。
但至第四日正午,歇脚时,她忽然向众人道:“咱们已入了大沙碛的腹地,往前标识大约不好找,或再找寻不见,说得干脆些,命便交由上天了,大伙儿既已到了此处,往前未必能活,退回去却必定是个死。若想活着走出大沙碛的,务要跟得紧些,不论看到什么景象,全是假的,莫要耽搁在那些幻象中,此地除了砂石,只有砂石。”
“若断了水粮,从前那些打这儿过的商队要如何活命?”再上路时,拂耽延悄声问道。
风灵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嘴唇,“大一些的商队,宰骆驼,饮骆驼血。小商队骆驼稀贵,少了它又出不去,故宰不得骆驼,便只能……生饮人血……”她声音越说越小,自己也不敢往下说。
忽然,她在驼背上振奋了一下,拽了把粗绳,呵斥着骆驼屈腿坐下,兴奋地从驼背上跳下,跑向一堆灰褐的东西。
拂耽延随在她身后,跟着跑去瞧,眼前赫然出现的竟是一堆枯槁了的尸身。风灵一脸希冀地趴伏在地,仔细地辨看那堆干尸:依稀可辨是三男二女,面目早已教风沙磨砺得糊烂,从那二女身上残存的布片和发饰来看,大约是将要带至沙州买卖的胡姬,不知遇见了什么,这五人未及走出莫贺延碛便横死在此。
“咱们走得不错,正是这个方向!”风灵嘶哑着嗓子,愉悦地向拂耽延道,“我记得他们,走过大沙碛的商客大多也知晓他们!幼时见了觉得可怖,阿爹说这几人死了少说有二三十年,时至今日,在此也有三四十个春秋,能再遇见,至少表明咱们所走的方向是对的,不曾偏差。”
拂耽延打量着那五具或坐或卧,堆叠一处的干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知为何,他对这毫无干系的五人忽生了怜悯,曝尸荒野长达三四十载,竟无人收殓。他掉头叫来两名府兵,命他们在近旁寻一处合适的,要将这五具尸身安葬。
府兵才要动手,风灵哑声大喊,“莫动!莫动!”一壁她扑将上去,挡在干尸与府兵之间。
她大口喘着气,向拂耽延恼道:“你若葬了他们,便是害死更多的人。”
拂耽延茫然地示意府兵们罢手,竟不知她这怒气自何而来。
“他们曝尸荒野固然可悲可悯,但你可知,这么些年来,他们早已是莫贺延碛深处的路标。就如咱们今日,我见着了他们,方知这条方向的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