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奴摸了摸头上的幞头笑道:“正是,正是。此人唤范六,确是个会农桑的,那****前去一说,他正巴不得求租。他道,哪怕一分粮养活全家老小都绰绰有余,不必说都尉肯予二分,又蠲免课税徭役,天大的好差事,自然是十二分的愿意。”
此时府署门前已有十来人求请佃租公田,俱是佛奴自社邑中寻来的擅长农活却贫寒无依之人,更有三四人原就受佃户雇佣,在大沙山下耕作数年,从不曾料想有朝一日能甩脱了尹猴儿与那些旧佃户的盘剥,自耕一方田地,天降的机缘,哪肯错放了。
楼下折冲府的人显然早有准备,长史、兵曹参军,乃至记室都已在朱漆大门内待命。
拂耽延吩咐了几句,折冲府长史便跨步向前,朗声宣道:“自今日始,十日内,凡愿租种公廨田且善于农事者,皆可至县衙门前备案造册,待甄选过后,给予文书租券,年节过后,田土化冻,便可开耕。”
台阶下的人群攒动起来,哄哄闹闹的,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赞有人骂,有人起哄有人拔腿便退出人群往县衙去占位次。
风灵自上而下望去,那二十多个佃户在人堆里显得异常突兀,颓然杵在原地,此刻看来,倒有了些货真价实的苦楚模样。
她的目光再移至朱漆大门前时,已不见了拂耽延的身影,只剩了几名府兵在疏散驱离民众。
忽听得闷闷的一声钝响,仿若是桌案凳椅被猛力掀翻在地的动静,隐约自隔壁隔间传来。风灵与佛奴对望一眼,又骤然响起一阵杯盏落地的脆响,确是来自隔壁。
“大娘,想必隔壁便是索家阿郎。”佛奴听得心惊,压着嗓子,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指头向着隔壁指了指,“若要叫他知晓了咱们从中所为,咱们还能在沙州过下去?”
门外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仿佛有数人带着盛怒自隔间的门前疾步走过,风灵侧耳辨听了一会儿,响动渐平,她才轻晃着垂挂在一侧胸前的长辫,漫不经心回道:“理那许多作什么,你莫忘了,现下延都尉可是欠着咱们一份大人情,危难时总还靠得上吧?”
她脑中忽现出拂耽延那副油盐不进的神情,自觉方才那话说得极无底气,便心虚地补充道:“再大不了,咱们便回余杭去,横竖……横竖还有阿爹阿母,赖着吃喝总还过得。”
佛奴幽幽叹道:“你也不掰算掰算你的年纪,当真回了余杭,夫人与阿郎还能容你在家几日?还不是趁早贴一副嫁奁,赶紧打发了出阁。”
风灵杏眼瞪圆了狠狠剜了他一眼。佛奴忙补道:“不出阁,不出阁,夫人那样疼大娘,怎舍得大娘出阁,定是要招赘一个郎君回府……”
“再浑说,仔细着你的……”风灵一面嘟嘟囔囔地发狠咒骂,一面追着佛奴跑出酒肆,趁着人多杂乱,两人混在人堆里悄然回了大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