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过护院,目睹许多事情。青楼楚馆没有传奇里形容的那么美好,被追捧的只有金字塔上的那么一两个才貌皆备的奇女子,而更多的貌不惊人的女人,不过凭借一副性.器官,混迹在身体肮脏、口中恶臭的的底层男人之间,在卫生奇差的逼仄环境里,为了上交老鸨足够的银两不得不多次接.客。
她们之中有一种非常常见的病,像是人体上长出了白癣,臭得像是一个人一辈子都没有洗过屁股,一刮就掉,掉下来之后伤口处会冒出白绿混杂的脓水。
经常能看见一群年纪轻轻的女人,嘴唇上还带着晕开的口脂,肆无忌惮地袒露着下.体,用纸片刮下那些白花花的玩意儿,然后胡乱拿帕子一擦了事。
这都算是讲究了,有些不讲究的客人,甚至能就着白癣干得热火朝天,完事儿了,留下一床单红红白白绿绿的龌蹉痕迹。
病得重的,下边儿能烂得透出肠子,被老鸨遗弃在棚子里。就这样了,她们也还能做些“生意”,弄来两三口潲水,勉强半死不活地拖着日子,拖到死了那天为止。
这是每一条充斥了销金窟的街道的常态,我走在这些可怜女人之间,甚至还能从刺鼻臭气中,嗅出名贵胭脂的香气。
她们之中不乏有年轻时候名动天下的绝世美人,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用手遮挡着自己溃烂的躯体。
说不清为什么,这个动作打动了我。我俯下身喂她喝完一口干净的水,她甚至还能轻轻唱一曲小调作为回报。那沙哑的嗓子里依然是数不尽的缠绵,断断续续的,曾迷倒过王公贵族的容颜却已经不再。
她腐烂的**上,几乎有一种令人寒毛直竖的魅力。
我看着闻花,那张年轻的面孔执拗地望着我,生机勃勃,拥有无限的未来。
我忽然问她:“你会唱歌吗?”
闻花一怔。
“唱首歌我听听。”我说,“作为……那件事的报答。”
她犹豫着看了看四周,慢慢张口,哼了一首温柔的情歌。她的嗓子不适合唱这种歌,她是脆嗓子,不是甜嗓子,悱恻的歌她唱得太清脆了,像是一曲童谣。
但我笑了一下,摸摸她的头:“唱得好。”
唱得好。
那年那个女人死在我的怀里,我抱着她,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情绪。我也见过不少气势强盛的女人,可她们无一不是金山玉池、锦衣玉食里养出来的,好像生来就没流过泪,也不知何为委屈;我也见过不少女修,气质高华,白衣飘飘。
然而我知道他们掉进泥泞之后会有多狼狈,扒去她们的锦衣华服、废去她们的一身修为,这些人面目狰狞的样子,和常人并无区别。
然而这女人即使朽烂了也这样美,像是死去的树,还能从漫延伸展的根系中看出依稀的峥嵘,让人不禁想象她容颜最盛的时候。当她在高台上唱歌,叫那些纨绔子弟、高官贵族争风吃醋……我想象男人们摘下贴身的饰品仍向她的景象,那时候她会有多美呢?会不会有蝴蝶飞过来,绕着她的指尖起舞?
我看不见了。
她死了,我错过了那段时光。
这世上唯一一个我不敢轻易对抗的只有时间,我也只拿时间束手无策。它残酷且丝毫不留人情面,但在生命终结之际它又对世间万物都一视同仁。
闻花疑惑地望着我,我说:“其实我有想过,万一……”
但万一什么呢?不论往后我为女人地位的提高做出多少贡献,我为此大肆杀人,有一阵子首都的空气里都是血液的腥气,家养的小动物们蠢蠢欲动……不论未来发生了什么,女人能否掌权,时间都不会回溯。
“我走了。”我说,“听话,不要再来找我。”
猫轻轻叫了一声,又软又甜,或许有挽留之意。
可我没有停留。
有时候你会觉得世界对你很残酷,这其实是错的。
不是世界对你很残酷,是世界很残酷。
太残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