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当日,府里酉时开的宴。宴席设在了花园后的一方厅中。这时节尚无什么花可看,但前两日刚好下了一场不小的春雪,此时花窗半开,外面的雪景便映入厅中。墙头瓦当、刚抽了点绿芽的枝头都被覆上了一层绒绒的白,并无凄意的寒凉更衬得厅里暖融融的。
逸郡王府里的主人并不算多,目下总共也就两桌席面。靠后的一席是六个位份较低的妾室,前头的一席上,暂且只有两位侧妃和刚满两岁的长子在座。
逸郡王和正妃都还未到,这一席的主位空着。尤侧妃向外望了望,见仍不见人来,终于寻了个话茬来说:“元宵佳节,何妹妹怎么也不带孩子同来?”
府里现下就三个孩子,长子孟时礼是尤氏所生,何氏膝下的女儿兰婧还不满岁。最大的孩子则是从前的正妃郭氏留下的嫡长女和婧,四岁多,现在也是何氏养着。
但何侧妃今日一个孩子都没带来,听尤氏问起,她讪讪一笑:“兰婧还小,我出来时她正睡得香,便索性不扰她了。和婧……”她语中浅浅一滞,“和婧那身子姐姐也知道,打从郭氏没了,她总三天两头就病一病。这不,前两天一下雪,又染了风寒了。”
二人说到这儿就一同慨叹了一番和婧可怜,郭氏狠毒被皇上废位赐死虽是罪有应得,却弄得这么个刚将将记事的小姑娘就此没了生母。
而后尤氏便转了话题,她觑了觑后头那一桌,声音压低了些:“何妹妹怎么看?”
何氏便也侧眸看过去。
那一桌的六个人里,三个是皇后赐进来的,三个是定妃赐进来的。年纪最长的是当年随着郭氏进来的江氏,最轻的则是和这位正妃一同入府的顾氏和苏氏。
因为元宵节有穿白绫袄的习俗,六人都是一袭白袄子,虽然有交领、有立领、花纹也不一样,但乍一看也还是看不出太多区别来。
相较之下,簪钗首饰上的区别就大了。
何氏的目光定在从头到脚都最清素的那人身上:“苏氏是个聪明的,这是要投王妃的喜好。”
尤氏扫过去轻轻一笑,话锋又转了:“那你说咱王妃什么意思?”
好几日前,正院就往各处都传了话,让她们在元宵这日,开宴前一个时辰去正院喝茶小坐。主母的吩咐自然不能怠慢,今日从侧妃到妾室都准时去了,怎料王妃一直没露脸,让她们在堂屋喝了半个时辰的茶,而后就命退下了。
这新王妃什么路数啊……
正院里,谢玉引数算着时辰,不急不慌地站在妆台前,展开手臂,任由琉璃和琥珀一同帮她整理衣裙。
珊瑚在旁边束手站着,一五一十地将方才在堂屋时的所见所闻都说给她听,言罢看向不远处的两个宦官。
那两个宦官是方才专门叫进堂屋侍候的,盖因正院的宦官里现在没个领头的人,谢玉引发话让珊瑚挑一个,珊瑚挑到最后在这两个人里拿不定主意。
察觉到询问的目光投过来,二人俱是心头一紧,叫赵成瑞的那个抢先到:“哦,何侧妃今天没带两位小姐来。下奴琢磨着,二小姐许是年纪还太小不便带出来,但大小姐的那边……您一会儿不妨过问一句。”
谢玉引应了声哦。
她那日提出让她们提前来此喝茶小坐,是觉得与她们不熟,提前见了摸一摸品性才好有所准备,以免宴上闹出什么不和。然则待她们来了,她却忽而意识到与她们并无话可说,何况在她面前她们大概也不会表露什么。
是以她才在最后缩了头,让她们自己在堂屋喝茶,只差珊瑚去盯着,而后来同她回话便好。
听赵成瑞这样说,谢玉引心下将和婧的事记住了。
衣裙已理好,琉璃琥珀垂首退到了一边,谢玉引对着镜子看了看便转身要往外走,被赵成瑞抢了词的王东旭终于又想起个可说的!
他赶紧一揖:“王妃,与您同时入府的苏氏今日穿得格外素淡些。”
他将几番措辞在脑海中一转,挑了个就事论事的说法:“言谈间也常说起您,说是她也喜欢佛法,道若能与您说一说这些便好了,许会投缘。”
王东旭言罢屏息等王妃的反应。他琢磨着,若王妃表露欣喜,他就帮着推苏氏一把结个善缘;若王妃不喜欢苏氏这样攀附呢,他就跟着说苏氏不长眼没规矩。
谢玉引听罢怔了怔,又一点头:“哦,知道了。”
王东旭:“……?”什么意思?这示好接受还是不接受?
谢玉引边往外走边暗自扯了扯嘴角。有个能陪她说话的人固然好,她能说上一二的话题,大约也只有佛法了。
可是……
正因为她能说上一二的也只有这个,她觉得自己还是接触点别的为好——这不是跳回红尘里了吗?日子还是要好好过的。她赶紧适应了“正常”的活法,才是对自己好。
唉,禅语说“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她心里现下挂的都是家长里短的闲事,果然是烦烦的。
谢玉引揶揄间已步出了院门,无意间目光一扫,见墙角那边一抹裙摆一划而过。
“什么人!”她喝了一声。那人明显是在躲她的样子,并没有因此折回来。
谢玉引蹙眉等着,过了会儿,一个小姑娘“被迫”走了出来。
她被四个宦官圈着,但那四个宦官都不敢动她推她,只围得紧紧的不让她跑。
谢玉引认出她时一怔:“和婧?”
和婧是从前的王妃郭氏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