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见李慕儿奔近,不自觉地上前去迎。众大臣看着,他虽已换下皮牟服,却还是衣冠楚楚,李慕儿可不敢昏了头,急忙驻马步行过去。
朱祐樘也察觉到不对,只好虚咳道:“女学士为朕试马,觉得这马如何?”
李慕儿憋笑,答:“皇上尽可放心,马匹健壮,矫健如飞。”
说完便告退去还马。
身后马骢亦到了这边,向朱祐樘行礼。
朱祐樘看着他,想到她最近在宫中的处境,忽而对他说道:“马骢,你所奏之事,朕准了。”
马骢一愣,紧接着露出了惊喜的神色,跪下谢恩道:“臣,谢皇上恩典。”
李慕儿还了马悠哉悠哉走出来,余光里还是可以瞄到似有大臣指指点点,她也只好装作没瞧见,乖乖地退到了朱祐樘身后。
朱祐樘瞧她出了宫还这副小心谨慎的模样,不由心中懊恼,收起了一贯的和颜悦色,冷眼环视了众人一圈,转头拔高声音对李慕儿道:“走,女学士,随朕去用午膳。”
皇上赐膳,这是何等的荣幸!南郊此处乃圈养之地,条件有限。朱祐樘带着李慕儿进了里间唯一的厢房,其他随驾的臣子就在厢房外的大厅简单就餐。李慕儿趴在厢房门口,听着外头细碎声响,咯咯地傻笑着。
朱祐樘望着她这会儿的鬼祟样,忍俊不禁,轻轻唤她:“你做什么呀?快过来吃饭。”
李慕儿嚯地转头,用鼻子哼哼了一声道:“我可不敢!一会儿再有人送菜进来,见我与皇上同桌而食,外头大臣还不用口水将我淹死?”
“有朕在,你怕他们作甚?”
他的话让李慕儿心口暖暖的,小心翼翼地靠近桌子。可满满一桌的素食,又让她提不起胃口来,恹恹地垂下了脑袋。
朱祐樘成心想逗她,夹起一筷白白净净的萝卜递到她嘴边,道:“不难吃的,你尝尝。”
李慕儿一脸嫌弃,还是将嘴巴探了过去。
就在这时,两人听到外头有几句突兀话语传来,似有人在为什么事情争辩。李慕儿好奇心顿起,又急于摆脱这一桌蔬食,便亮着眼睛期盼地盯着朱祐樘。
朱祐樘看她含着萝卜腮帮子鼓鼓的,只觉有趣,弹了弹她额头,宠溺道:“去吧,知道你最喜欢看热闹。”
李慕儿如沐春风,嬉皮笑脸地说了句“多谢皇上”便往门边冲去。到了门口,却停下脚步直起腰,整了整衣衫,一本正经地推门而出。
朱祐樘看得直乐呵,赶紧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好跟着去凑热闹。
待他用完膳步出厢房,众人已在喝茶闲聊,见了他皆起身行礼。唯独有一桌,被围得满满的,一圈人似都没有发现他,顾自聊得甚欢。
不消想,李慕儿定在那人堆里面。
朱祐樘想想又好笑,示意他人噤声,悄悄地绕到了人群里。
果然,小妮子坐在下位,与刘健、刘吉和谢迁围坐一桌,正翻阅着两本书籍,品头论足。
三人都是朝廷重臣,李慕儿自然都熟识。刘健是内阁首辅,谢迁是朱祐樘的侍讲学士,这两人向来爱才,能与她同坐而语,倒也不奇。可这刘吉……朱祐樘可不会忘了,他是怎样容不下李慕儿,三番两次找她茬的。
此刻他们又是在争论什么呢?
马骢与牟斌本一左一右站在李慕儿身后,歪着头不知在思索什么,瞧见朱祐樘,忙绕到他身旁拱手。
他点点头,却发现李慕儿依旧低着头不曾注意到自己。
这种被无视的感觉让他心头发堵,握拳虚咳了声。
几人这才慌乱起身致歉。
李慕儿上前一步想去拉他,惊觉场合不对,便正色解释道:“皇上,这两本文集是刘大人与谢大人随身带阅的,今日谈论起来,却发现两本书虽为不同先生所著,可当中的内容,雷同得很。”
她是御前女学士,由她禀报圣上也是无可厚非,可刘吉却默默瞪了她一眼,似乎极为不满。
朱祐樘难得见到她如此严肃,也来了兴致,过去翻了几页,“哦?那你们是觉得,”果然,十句里面有八句是类似的,“这其中有人剽窃?”
“回皇上,这倒也未必,”刘吉抢在李慕儿前面答道,“许是一人所著,署名不同而已。且少数语句经过斟酌修改,有所出入,也未可知。”
“刘大人此言差矣,”一旁谢迁拿过书来,驳道,“斟酌修改之说若是成立,这前后风格又怎会如何迥异?况且若是同一人所著,何必拿着着未经修改的书稿自荐于你?”
刘健也上前指着书中某处搭话道:“不错,便如这句,同为思家之作,孙少如所写‘萧萧别家人,丝丝寄白马’与毛澄所写的‘低首无语思何故?不见烟雨不见家’岂可同日而语?这就像是师出同门的师兄弟,到底是能分出高下的。”
朱祐樘凑上前一看,确实有所不同,可真要说谁更胜一筹,怕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毕竟并非国学大家所著,谁抄谁的都无伤大雅,他信口夸了一句“几位爱卿好眼力”便欲作罢。
不料谢迁谦逊一笑,赞赏道:“皇上,这是女学士发现的,并非臣等。臣早就听说过女学士文采,便向她讨教了一二,女学士由此所作‘夕阳欲落山涧后,离人总为孑身愁。梅尽换牵柳絮绕,唯余绝影识古道。’才是真真饱含莼鲈之思啊。”
李慕儿受宠若惊,垂眸接道:“谢先生可要折煞微臣了,微臣只是读过些书,怎敢得谢先生谬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