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鸽哨
从神农架回到北京,已入了秋,天转凉,人舒坦。走在生死边缘的事儿多了,人的yù_wàng反而会变淡变简单。在很多人看来百无聊赖的日子,其实惬意无比。我依旧每天喝茶看书,享受北京一年中最好的时光。
但先来我家的并不是曹队,而是焦二,他从东城骑车一直到宣武来找我,一身的大汗,为的只是给我送一对鸽子。我让他进屋,他也不干,从自行车后座拿下一些木板,叮叮当当的做好一个小鸽笼,把一对小鸽子安顿好,才随我进了屋。
共过患难的人打心底里有亲近感,焦二本来性格有点内向,但在我家里,像换了个人,天南海北的说个不停,当然更多的是他养鸽子的奇闻异事,但说着说着,他忽然停了下来,看着我手上的茶壶发了愣。那一趟神农架我算是大概了解了他的秉性,他不说话还发愣的时候,其实是他想说而不好开口的时候。我又往他茶杯里倒了些茶,笑着问他“焦二,你要问我养鸽子的事儿我还真帮不了你,你要是丢了鸽子,让我帮着找,我兴许还能帮上忙。”
焦二咧嘴嘿嘿的笑了:“常爷,要不曹队说您是神仙呢,未卜先知您也会啊。”这话一出,我倒是傻了,本来开个玩笑,这鸽子丢了我上哪找啊?
焦二其实是个很认死理儿的人,比如,从神农架回来,他就改口非叫常爷,我问他,我比你大不了几岁,你这么叫我多别扭。他偏不,告诉我,能耐大的必须喊爷,跟年龄没啥关系,我拗不过他,只有随他叫。可曹队在的时候,他只管曹队叫老曹,弄得曹队后来一听我们仨一块喝酒就躲,老觉着在我这降了一辈,憋屈的很。
知道焦二这特点,我心里明白,这找鸽子的事儿是闪不掉了。我往他茶杯里续点水,就坐他旁边慢慢听他说起来。
在我们去神农架之前,焦二的鸽子已经开始零星的丢失,一周也就一两只。开始焦二以为是被别人家的鸽子招了去,这对养鸽子的人来说也是平常事。但焦二的鸽群足足有一百五十只,常常是把别人的鸽子招来,让人招走很难。鸽子其实是很忠贞的动物,绝对一夫一妻,一旦在一起,还真是生死相随。很多鸽子的配偶死掉后,便不再找其他鸽子,这一点和天鹅很像。焦二丢掉的鸽子里,有很多是已经婚配的,人干出抛妻弃子的事儿常见,鸽子却绝无可能。再者,焦二养鸽子养的是感情,都是鸽雏时就开始养,他的鸽子通人性,我是在神农架就见识过了。所以,焦二的鸽子被别的鸽子招走的可能性为零。
那么鸽子一定是迷路没飞回来。焦二住在北京东城的禄米仓胡同,八十年代的北京,高层建筑很少,你站四合院的房顶就能看大半个北京城。那会儿,没手机,没对讲机,更没什么电磁干扰源,而每天鸽子飞出去的半径也就是两三公里,鸽子又是最会辨方向、认家的动物,回家这事儿对鸽子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一定不是棚飞的时候迷的路,那就只有可能是野外放飞时走失了。
焦二养的鸽子大多是良种信鸽,为了培养它们的飞行能力,老在家附近转圈肯定是不行的。每到周六周日,焦二天不亮就起来,把鸽笼抬上三轮车,带上十几只鸽子,一路向西。北京养鸽子的行家,喜欢去西山或者北温泉放鸽子,焦二最常去的还是京西的百望山,虽然路上要骑三个小时车,但却是焦二最休闲最愉快的时刻。
焦二蹬着三轮,一小时就出了西直门,过了动物园、首体,拐上白石桥路,就是清静的林荫大道,路两旁的杨树都有二十多年的树龄,高大笔直,遮天蔽日,很有一些异国的田园气息。到了颐和园再往北几里地就到了百望山。百望山其实不高,爬到山顶,腿脚利索的用不了一小时,但因为周围非常的空旷,这山就显得非常突兀,也就有了“一里一回头,百里百望”的名字。
焦二一般在山下放鸽子,把鸽子的水喂饱,但食物只给个半饱,为的是让鸽子尽力往家里的鸽棚飞,鸽棚里早预备下鸽子爱吃的花生玉米,这也是焦二炼鸽的法门儿。鸽子们养足了精神,焦二就打开笼门,看着鸽子争先恐后的飞上天空。鸽子并不会直接飞回家去,而是围着百望山转上几圈,鸽哨的声音像是催眠的小曲儿,焦二就躺在草丛中,心满意足的睡上一小会儿,再骑着车返回家里。
在野外放飞的过程,要么是在鸽子绕百望山飞行时走失的,要么就是回家路上丢掉的。焦二便给每只野外放飞的鸽子都编了号,回去清点时发现,这走失的鸽子完全没有规律性可言,公鸽、母鸽,刚野放的还是经验丰富的,都有丢失,连参加过全国长距离大赛的,都有一只没飞回来。丢失的数目,有时一只,有时两只,最多的一次少回来了五只。焦二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但他就是这么个轴儿人,别人丢了鸽子,大不了换个地方放就是了,可焦二偏不,他就想搞清楚鸽子都去哪了。于是干脆带上几只鸽子,蹲在百望山下,守了两天。倒是碰上了几个鸽友,大家一交流,还都有丟鸽子的情况,你几只,他几只,算下来也不是个小数字。但这一聊,几个人还是总结出了一点规律。鸽子失踪是从三月开春以后,而有的鸽友的鸽子不绕飞百望山,失踪的就很少,看来还是和百望山本身有些关系。
这下我明白了焦二的来意,但颐和园里有口海眼井这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