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人听着老太太的谩骂,都没说话。
小妞妞妈捂着嘴哭得更加伤心,喃喃地念叨着两个名字,“大妞……二妞……”
一直很热心地帮忙的两位妇女也跟着叹气,却什么都没说。看他们脸上的表情,好像已经习惯了老太太这样骂人。
小男孩抱着妹妹,拳头攥得越来越紧,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周小安一直搭着小妞妞的手腕,感受着她越来越明显的脉搏,心里松了一口气。
又过了十多分钟,小妞妞的脸色又恢复过来一点,周小安又喂了她十几勺奶粉,看她吃下去也没有再吐的迹象,呼吸也更平稳了,对小男孩点点头,“可以了,给她穿好棉袄,准备送医院吧。”
身体这么虚弱的孩子,是受不得一点冻的,万一感冒了,就可能让并发症要了她的小命。
小男孩冲瘫在地上只顾着自己哭的女人叫了一声,“妈!”
女人哭得浑然忘我,凄惨无比,一直念叨道着“大妞,二妞”,什么都听不到了。
小男孩咬了咬牙,把小妞妞慢慢放下,就开始解自己的棉衣扣子。
他只穿了一件破旧的棉袄,外面没有罩衫,解了一半,周小安发现他里面也什么都没穿。
“用被子裹上吧!”周小安赶紧阻止他。
小男孩已经完全把周小安当成妹妹的救星了,她说什么就听什么,从床里拽过一条补丁摞补丁的被子,把妹妹包了起来。
院子里又响起了老太太的嚷嚷声,应该是中年男人找车回来了。
“欧阳树!你想干啥?!你这是要忘本了啊!你爹和你兄弟们在农村都要饿死了!你挣那点工资还这么霍霍!得亏我上城里来看着你了!要不看着你,你一个粮食粒都不待往家寄的!
你有没有良心啊!?当年要不是你兄弟们把招工名额让给你,你能进城端上铁饭碗?!你出息了,当工人了,就把一大家子给忘了!你摸摸良心,你亏不亏心!?
大妞他们也是我孙女,我能不心疼吗?可现在啥年景?谁家有口吃的不紧着男孙?谁让他们生成个丫头,祖辈都是这么过来的,遇上坏年景,就得先把她们嘴扎起来!她们要是个小子,我饿死也得先给她们吃!”
老太太一边骂一边哭,说到大妞他们,伤心得越哭声音越大,听着伤心是真伤心,却觉得自己这么做天经地义,非常理直气壮。
“娘!”中年男人的声音像被逼到角落的困兽,痛苦压抑得嘶哑沉闷极了,“大妞和二妞跟你们在农村时就病重,也就不说了,小妞妞我们都给接回来了,孩子眼看要不行了,我弄点糖和黄豆,你咋能偷着都给金宝吃了?这不是要小妞妞的命吗……”
“欧阳树!你这是啥意思?!怨你娘害死你闺女了?!我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等你老了,还不得指望侄子!还能指望上那丫头蛋子……”
外面吵成一片,屋里小妞妞妈哭成了泪人儿,周小安的耳朵里却一直回响着那个名字“欧阳树”,特别熟悉,到底在哪里听过呢?
欧阳树终于进屋了,抱起小妞妞上医院。
周小安仔细盯着欧阳树的脸,在看到他脸侧的一小块红色胎记时脑子里灵光一闪!
欧阳树!欧树!欧爷爷!爷爷多年的老工友!一直到她穿越来之前,每年还都要跟着爷爷去看望的欧爷爷!
从她记事起,欧爷爷就不叫欧阳树了,叫欧树。66年破四旧,有人说欧阳这个姓氏是封建糟粕,让必须改,欧阳爷爷就成了欧爷爷。
周小安紧紧盯着欧阳树,身材高大,络腮胡子,眼角的疤痕,特别是脸上的胎记,这些特征跟欧爷爷一模一样!
只是时隔五十年,她认识的欧爷爷是一位耄耋老人,而现在的欧阳树正值壮年。
周小安紧紧盯着欧阳树脸上那块胎记,小时候她以为那是草莓汁,还拿手绢给欧爷爷擦过。因为这事儿,欧爷爷还抱着她哭过。
欧爷爷孤独终老,小孩子对他好特别容易让他激动,总能让他想起自己的伤心事。
那时候欧爷爷已经住进了老人院,欧奶奶也早已去世。而他们的孩子,早在幼年时就全部夭折。
欧爷爷的经历爷爷和一些老伙计偶尔会谈起,他曾经有一子三女,59年他的家乡大锅饭结束得早,欧爷爷的父母让他把三个女儿送回乡下抚养。他们每个月把大半的粮食也都寄回了乡下。
半年多以后,大女儿在乡下饿死,两个小女儿也危在旦夕。欧爷爷把两个小女儿接了回来,他母亲和侄子也跟来了。
二女儿在回城不久也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和饥饿而休克,送到医院就不行了,抢救室都没进去就咽气了。
剩下一个小女儿,欧爷爷想方设法给她找糖,找黄豆,找一切能补充营养的东西,可还是没坚持住,最后也跟二女儿一样没留住。
小妞妞病危的时候,他们才从侄子那里知道,趁着他们都上班,欧老太太把给小妞妞吃的东西都喂给了欧爷爷的侄子,活生生把小妞妞饿死了。
后来欧爷爷的大儿子建新——欧爷爷一激动就会念叨他的名字——因为妹妹们的事跟家里闹矛盾,经常被欧老太太打跑,在一次离家出走后去河里游泳,淹死了。
欧奶奶受不住打击,疯了,四十多岁就去世了。欧爷爷退休以后独自生活了十几年,在七十多岁的时候住进了老人院,成了一个只有老工友偶尔去看一眼的孤老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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