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城西的某个小院里,昏迷的陆坤躺在床上。隔着重重帘幕与屏风,两个人对坐着,一黑一白都被斗篷遮住了面容。两人看着昏迷的陆坤,白先生道:“当年陆坤害她几乎背上不贞的罪名,进而被迫同意与陆离和离,再度见到陆坤,谢凝心中只怕杀了她的心都有,不曾想谢凝竟能忍住怒气将陆坤放走,只为顺藤摸瓜。同三年前相比,谢凝稳重了许多。”
黑先生道:“毕竟是那家的血脉,三年前她也足够冷静了。一个寄人篱下的女子忽然冒出来,说怀了她丈夫的孩子,她还能忍着怒气和伤心将证据找出来,半天的时间而已,就证明了林翎儿腹中的孩子并非陆离骨肉,对一个女人来说,这已难能可贵。”
“可惜她回了院子便将房间里的东西都砸了个粉碎,同陆离大闹了一场,从此遭到陆离厌恶,病体缠绵,直到被陆离送到紫宸殿上和离。”白先生将茶饼放在炭火上烤了一下,慢慢地捏碎在沸水里。“到底年轻气盛了些。不过,如今回来了,谢凝当真稳重了许多,从前那些手段,都不能用了。”
“毕竟是那家人的血脉。”黑先生看着茶水又一次沸腾了起来,又重复了一遍。“何况害死她孩子的陆震已经被陆离弄死了,陆坤与陆巽两人的罪名一个是觊觎谢凝,一个是同陆离争爵位而已。比起这个,老夫更好奇的是那丫头到底教了谢凝什么,宫里的一个木头姑娘,到了侯府,对陆离一倾心,什么主意都能给陆离出。现在莫名其妙被请到了龙椅上,竟然不慌不忙。你看看最近她弄的这些手段,竟在短短半个月内就将自己的人放在朝廷里了。那家的血脉,都不简单啊。”
两人沉默许久,白先生将煮好的茶分了,端起仔细品尝了一回,问道:“今日宋明璋面圣,你猜他会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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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凝看得到宋明璋惊愕的表情,她沉吟片刻,第一次无法做决定。她大可以用宋明璋和母亲之间匪浅的关系来左右宋明璋,让他为之奋斗。可任何跟母亲有关的东西,她都不想列在算计的范围内。
“陛下何必犹豫?”宋明璋忽然道,“陛下,请看此物。”
他将左手上的银镯褪下,琼叶上前来,他却越过了琼叶走到御案前,将镯子放在谢凝面前,道:“陛下那个,镯子内侧刻了一句话——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这是《易经》里的一句,说的是君子终日奋斗不息,夜晚也不敢有所懈怠,故而能逢凶化吉。
这件事没有任何人知道,甚至陆离也不知,因为她从未将镯子从手上脱下。谢凝抬头看着宋明璋,问道:“那先生这个刻着什么?”
“含章可贞。”宋明璋低声道。
这也是《易经》中的一句,意思是胸怀才华而不显露。谢凝登时明白了:“你这个才是娘亲的。”
君子终日乾乾这句出自乾卦,含章可贞则出自坤卦,男子身上戴着坤卦的镯子这样女气的东西只有一个可能,来自家中女眷或者未婚妻。
“陛下,岫娘与微臣……私下许了终身。”宋明璋说得直白,脸色微红,但神色是温柔的,随后跟谢凝讲了一个极其普通的故事。
温柔娴雅的官家小姐到道观上香,不慎被恶徒调戏,危急之时寄居在道观里的书生路见不平相救。小姐与书生意气相投,从此常常相伴,谈经论道,议论国事。两人逐渐引为知己,相互倾心,终于在一次中元节的花灯会上许了终身。书生才华出众,许诺获得功名之后便登门提亲。为了表明心迹,两人还一同卖了字画花灯,以挣来的钱铸了两个裸银镯子,同时请道观里的道士为之算卦,将卦象刻在镯子里侧。小姐虽是书香世家,但父亲非常通情达理,对于这门亲事非常赞成。
但是这个故事却有个极其不寻常的结尾。
某一个雨夜,小姐独自找到了书生,要书生别再等她,说了许多绝情的话,要同书生诀别。书生说什么都不肯,也不愿放小姐走,无论如何也要知道原因。小姐终于被书生的言语打动,道父亲获罪于上,家族很可能被抄家灭族。但再具体的原因小姐却不能说了,只道作为女眷,她很可能一样会死,最轻也是没入奴籍。按照大梁的律例,奴籍不得为正妻,他们再也不能成亲。小姐担心牵连书生考公名,是以出此下策。
书生却不愿放弃,他与小姐交换了镯子,许诺此心不变。若是小姐身死他便为小姐收尸立碑,书以正妻之位,终身不娶。若是小姐没入奴籍,他必定为小姐寻求出路,找回小姐,即便是只能做妾,也当与小姐相守一生,不娶其他女子。
“然而不曾想,三天之后,她竟是没入掖庭之中,微臣费尽心机,却不曾找到她一丁点消息。”宋明璋叹道,“微臣一直以为她在宫中死了,否则她那样聪明的女子,不可能没有办法给微臣传递消息。”
“她没有。”谢凝轻声道,“她一直同朕说,她年少时太天真太自负,以为天下无她不能妥善之法,遭逢大变方才知晓自己对于许多事都无能为力。她说,她恐怕耽误了一人,愧疚非常,所以不如让那痴人以为她死了,好断了念想。毕竟,就算知道她还活着,她也不能践行诺言。”
她说着顿了顿,道:“宋先生,朕生于隆昌四年冬至。”
“隆昌四年冬至……”宋明璋的脸色瞬间就白了,“她是隆昌四年春天入宫的,那时还未春闱。”
也就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