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袁子信终于被女儿拉去了几乎已成一片废墟的正院,袁夫人紧闭的屋里恰如其时地传来凳子倒地之声,被袁夫人赶在外头的人们一片惊呼,有身强力壮的男仆直接跺开了屋门,众人一拥而入,将自挂在屋梁上的袁夫人放了下来。
瞧见袁子信跟在人后头进来,躺在地上的袁夫人破口大骂道:“袁子信,有本事你便休了我,若敢迎那小狐狸精入门,我便死在你面前。”
“还愣着作甚?快些将夫人扶回床上去。”袁子信根本懒怠搭理她,袖着手对众人喝道。
众人也不管袁夫人乐不乐意,七手八脚地将她抬到帐帘都已被扯烂的床上,也没有人敢留下,生怕被袁夫人近些年越发暴躁的脾气给误伤,最后,连袁小姐和陶永真都跑了出去。
“大人,您真要娶那贾元春?”见袁子信面露颓丧,袁夫人不由心软了些,停了怒吼,哀求道:“您已然贬妻为妾,难道忍心瞧着我偌大岁数,还得向一个丫头磕头敬茶吗?”
袁子信沉默良久,道:“皇命难违,你受委屈了!”
袁夫人一时又痛哭起来,“上一回也是,您总拿皇命难违来推脱,竟从不肯替我着想一次,我在袁家辛苦半生,只能得了这般结果吗?”
“谁叫咱们惹怒了那一位。”袁子信感叹,仔细想来,他终于承认是自己心气儿太高,当初若稍稍低调些,想来徒元徽瞧在他袁子信一向忠心耿耿的份上,这仕途自会顺当无阻,何至于如今后院失火,让全家人跟着遭罪。
“大人便看着我屈居贾元春之下?”袁夫人此时已然绝望,口中喃喃地道:“不行,没有这般的道理!”
“够了!”袁子信猛地站起身,道:“你若贤德,早该劝老夫做事谨慎些,不要和皇上故意生事,如今得了这下场,也是咱们的报应!”
“你说什么?”袁夫人一时惊怒交加,“我这辈子处处以夫为大,何时何事不是倾力相随,如今出了事,你倒又怪到我头上,袁子信,我看透你了!”
袁子信一甩袖子,转身出了袁夫人屋子,再不管里头袁夫人又哭又骂。
***
“大姑娘,这是史氏给您的嫁妆单子。”贾府贾元春的屋里,丫环抱琴将一封贴子递到贾元春面前。
“放着吧。”贾元春瞧都没瞧,只躺在贵妃榻上兀自发着愣。
这一晃贾元春回来贾府已有好几天,眼瞧着明日便要出阁,贾府里却是异常地安静,哪有一分即将嫁女的热闹,只是各房女眷们循着规矩派人送来添妆之物,竟无一人当面和贾元春贺喜。
说来又有何喜可贺?贾元春一点也不盼着这些,她心里知道,便是人家真的亲自过来了,也不过是为了面上过得去,该在背后笑话的,依旧笑得前仰后合。
是啊,谁能不笑呢,她贾元春争强好胜了二十来年,最后却给一个比自己爹都大的男人做了妻,说来连她自己都觉好笑。
“大姑娘,二太太过来了。”抱琴这时又进屋禀报。
贾元春擦擦脸上泪珠,站起身来迎接母亲。
王氏一进到屋里,眼泪已是控制不住,拉住贾元春,哭道:“我的儿,如何是你受了这般委屈!”
一句话,说得贾元春再忍不住,投到王氏怀里又哭了出来。
母女俩抱头痛哭一场之后,王氏愤愤地道:“这贾府的人心都是凉的,如今瞧着元春帮不了府里,竟是面都不肯露一下,当初用着人时,怎么不见她如此!”
贾元春知道,这是王氏在表达对史氏的不满。
自从她被父亲贾政接回到府里,史氏一直抱病不见,贾元春知道,史氏本将全副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谁成想最后得来一场空,甚至可以说是羞辱,一辈子心高气傲的老太太,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是女儿让老太太失望了!”贾元春低下头,其实她心中何尝试不失望,失望于她这一生唯一有过的爱情,尚未开花结果便自凋残了。
王氏望着女儿,又爱又怜,却不敢告诉贾元春,她回来的头一晚,史氏在自己屋里大骂,说这孙女白费了她心力,却是烂泥扶不上墙,好好的皇上不去巴结,却跟袁子信那老东西混到了一块,真是丢尽贾府的脸。
这些话是史氏身边人偷偷告诉的王氏,把个王氏气得心口疼了一天,恨史氏不讲道理,明明是她和袁夫人说好,由袁子信帮着将贾元春举荐给皇上,元春不过奉命行事,如何此事不成,反成了元春的错!
再说,皇上被那冯皇后迷住了心窍,不但辜负自己女儿这一份心,还将人往火坑里推,逼着好好的姑娘家嫁给袁子信那半截子入土的家伙,哪有一点仁君之风。
摸了摸女儿的脸,王氏道:“元春,便想开着些,咱们女人生来命苦,日后到了袁家,对其他人也无需搭理,将袁大人侍候得好便是,好歹你也是一品诰命夫人,日后若能得上一子,等袁子信死了,这袁府还不都是你说了算。”
贾元春不由苦笑,王氏的意思,就是让她且等着袁子信一死,便算是得了解脱,其实她心里何曾不这样想,只是一想到明日便要和那袁子信和床共枕,贾元春忍不住想吐。
然而再不愿,日子还是得来。
袁府倒是给了贾元春足够的尊重,一切婚礼仪式皆为规矩备齐,派了八抬大轿将人接过了府,迎亲队伍一路鼓乐齐鸣,倒也算浩浩荡荡。
而贾府这边也是要面子的,嫁妆台数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