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一身明黄祥龙衣袍,端坐在殿中上首,双手撑在椅把上,凝视着殿中跪拜的清丽女子。
湿透的头发已经弄干平整,不再狼狈,现在的她一如初次相见时,一举一动不卑不亢,又像浑身充满了谜团。
垂下眼帘,幽幽开口道,“平身。”
清亮的声音让薛靖宁倏地一惊,竟一时征愣在地,不知反应。脑海中略过无数种可能,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却是更为震惊。
双眸深邃,眉宇英姿,五官棱角分明有如雕刻般俊逸。那人坐立在那赤金打造的盘龙椅上,一身气度越发显露无疑。
怎么会?
怎么会……是他?
薛靖宁暗想之前相遇——平城街市,他前去十锦斋,不正是当朝太子在查访溧阳事故之时。原来他确实往平城去了,不过却未惊扰地方官员,是暗访?还是其他?
难怪,难怪,她第一次见他,便知这人身份显贵。一身华服,侍卫相随,还有那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尊贵气派……
她原以为会是这京都之中高门贵族的世家公子,谁曾想他便是名动天下的大齐太子,国之储君。
“是你?”思绪千回百转,几乎是在看到他容貌后便脱口而出的问话。只是话音稍落,她就懊悔十分,忙俯身下去请罪道,“臣女失仪,还请殿下恕罪。”
萧衍面上无波,并不惊诧她的反应,“起身罢。”
撩起衣摆站起,垂首立在原地,再不敢直视座上之人。
叹息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薛知府为国为民,殚精竭虑,实为群臣楷模。听闻薛卿卒然捐馆舍,陛下十分痛心,还望薛姑娘节哀顺变。”
靖宁轻弯身子,已然能稳当应话,“家父有幸得陛下和殿下嘉赞挂念,死而无憾矣,臣女代父谢过陛下和殿下恩眷。”
萧衍虚扶一把,“丧礼定在何时可议过了?”
“未议。”靖宁抬头对上他眼,“家父生前清廉,死后也不愿铺张,只简单地出丧入殓即可。臣女今日见过殿下,便于明日举办丧礼下葬。”
竟这般简陋……
萧衍起身,缓步下的案阶,走到她面前一尺止步,“薛卿当年奋身救驾,治理平城亦有所成,是不可多得的大齐良臣。陛下近来身体不适,明日便由我前往吊唁。”
她略略错愕,得当朝太子前去吊唁,这是何等的殊荣。虽说薛毅不在乎这些身后之名,但能史书记载流芳百世,也算是一番慰藉。
“平城这三年来小有所成,百姓生活也有不少改善,薛卿走后,平城知府一位我已着吏部选调合适的人选,定然不负薛卿生前苦劳。至于你,且在京都住下,宋家必然会替你父亲好生照看你。”
她跪着谢恩,却无半点要起身的意思,背脊直挺挺地跪着,目光清湛而坚定。
萧衍惑然,“还有事奏?”
伏下身子,额头扣在白玉铺就的地砖上,冰凉冰凉,她清楚地意识自己接下来说的话,“臣女请旨,请求殿下赐予臣女职封,代父管治平城诸事。”
女子语气轻柔,却话音铮铮,抿着嘴一脸肃然,全无玩笑之意。
萧衍微滞,他自处事以来,从未有女子胆敢这般有底气地请上求封。大齐虽民风开放,女子地位比之前朝大大提升,宫中女官医女亦不在少数,但在朝中做事的女子却除开国嘉穆皇后外,再无一人。管治一城已相当于京都六品,男子尚且仕途艰难不易,何况是一介闺中千金。
他黑眸微凉,涌起层层暗涌,目视着身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子,温愠道,“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坚实的地砖,跪久了膝盖不免有些生疼,她却始终一动不动,仍坚定回话,“在进睿思殿前,这番话已在臣女脑中上演过无数遍。平城职官,管制之权,臣女恳请殿下恩准。”
“除却后宫女官,还从未有女子封赏职官。薛靖宁,你有何自信我会应你这荒唐之求?”
殿中空旷寂静,一句话犀利非常,有如疾风拍面而来,连空气都似乎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闷热得让人口燥舌干。黑缎朝靴渐渐逼近,清寒男音,犹在耳边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