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桩事体,从安阳闹上帝京,又帝京闹回安阳,闹的动静太大,沈文昭自然有所风闻,当时还没闹出来,也不觉得有什么,越往后越觉出不妥,说白了,太子殿下的行事,不说从头到尾是在瞎胡闹,那也有七成是在儿戏!
历朝历代,帝王要想稳坐江山,朝堂与江湖势必得处理好了,此消彼长,消与长都在一定的度之内,彼此相得益彰,那便天下太平、四境安宁。当然,光朝堂与江湖的消长平衡还不够,还得控好朝堂上的消长,太子申斥了张苍水,弄得三朝老臣下不来台,他的门生故吏作何感想?有那闹得比他出圈得多的臣子,又该作何感想?
一时间,整个朝堂惶惶的人心,几乎都摆到了台面上,慢慢慢慢,朝堂便现出乱象来。
朝堂不稳,江湖跟着晃荡,没几月工夫,原本已经被揍太平了的几处州县,又隐隐有了变乱的苗头。这种时候,明白人都知道该武将派用场了,太子殿下可倒好,又拣了几件鸡毛蒜皮的事体,让将军王吃了一顿排头!
乱时看将,治时看相,太子殿下不到半年的工夫就把朝堂的“将”和“相”都得罪了个遍。沈文昭在安阳接二连三地听说这样消息,心里窝火,几番熬不牢,想从安阳去帝京和他当面锣对面鼓地掐一架,静下来却又觉得不妥,哪都不妥,从地位上说,太子是主子他是奴才,说不着。从身份上看,他如今不是太子洗马了,说什么都多余。再说了,以前还是的时候,说了什么难听的,那都是下劝上,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如今再说那难听的,说不定人家还要误会来着——不是口口声声说“待殿下登了大宝沈家就从朝堂上退出去”的么?怎的还越管越宽了?都离了位了,还要转回来对着他叨咕叨!
挨了太子殿下申斥的几位,从张相到将军王再到沈家,一律默不出声,他们不出声,正经八百的帝王也不出声,就这么瞧着,看他还要唱哪一出。
朝堂不稳,江湖微乱,市井百姓自然而然的就有所感,坊间留言四起,都是偷偷说,说的内容不外乎如今的世道和庆朝的储君。都说现如今世道成了这副模样,追根究底,其实不赖太子,得赖太子的爹!太子都二十多了还没大婚,光棍汉特别容易变成炮仗脾性,特别容易行事出格,当然也特别的爱折腾!
在升斗小民看来,太子有一个古怪的皇帝爹,别家的爹早早就开始操心儿女的婚事,都想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必得把家先齐了,不然做什么都名不正言不顺,一般而言,庆朝的显贵们会在十六七婚娶,最迟不能超过十九,不然就得掉价,过了二十还没找着人家的,坊间各路传闻绝不饶过,不是说样貌就是说身子骨,换言之,若不是丑得拿不出手或是病得起不来床,那二十之前必定已然齐家。太子殿下今年二十挂零了,险之又险,玄而又玄,坊间就老有各色传闻在传,一而再再而三的添色增彩,终于在“殿下是断袖”这儿落定了尘埃。
殿下断了袖,说到底还是他的爹害的,若是早点儿给他娶个太子妃,至于到这个份上么?!世间美人恁多,如何找不出一个让殿下瞧得上眼的?!事到如今,说啥都迟了!
顺理成章的,坊间传言又从殿下的爹转到了殿下的“对子”上。
太子殿下的“对子”,传言也离奇得很,不似往常一般,有好几人选供坊间挑拣说嘴,说个天花乱坠,各有各的拥趸,这回就一位——原来的太子洗马,安阳沈家嫡枝的老幺沈文昭!简直就像是哪个有心人编好了,特特买通了人在坊间传的!
升斗小民们没见过沈文昭呀,那好办,就编呗!
能把储君迷得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不顾祖宗礼法,不顾断子绝孙,不顾国朝继替的人,起码得有和苏妲己差不多少的容貌,或者干脆就是九尾狐狸变的,手段高妙,三两下子,储君就三迷五道的,恍恍惚惚不辨东西南北,一头栽倒在他身上,再也上不来了!
流言蜚语长了脚,走得飞快,没多久就走到了安阳府,走进了沈家上上下下的耳朵眼儿里。沈家家主倒还沉得住气,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流言蜚语,就该让它自生自灭。在安阳府呆着的沈家人受的异色眼光都不在少数,朝堂上呆着的那几位,尤其是做着右相的沈家老大,日子就更不好过喽。
先是太子隔三差五的召他入宫闲聊,聊些干巴巴的事体,比如安阳府的风物啦,安阳府的节庆啦,到了后来,没得可聊了,聊的事体就变成了安阳府的神仙鬼怪、异传怪谈,又或者是安阳府的河流山川、田地耕作,聊到最后,势必会捎带脚的问一二句沈文昭年幼时节的事,比如淘不淘啦,是不是打小就这么牙尖嘴利的说话不饶人啦,等等等等。说到底,十句话里有十句不是正经事儿!
起初,沈家老大应召而来,恭而敬之地等着太子开金口,满以为他是要理一理朝堂和江湖的局面,谁曾想净聊些不在道上的物事,干干巴巴聊到末尾,躲躲闪闪地问那么一两句幺弟小时情状,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他那回安阳为□□母侍疾的幺弟身上!
沈家老大是个实诚人,平日里家国天下、修身养性,对流言蜚语向来信奉“身正不怕影子斜”,这回的流言也一样,他泰然处之,绝不往心里去,然而太子殿下接连几天的“闲聊”,让他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惶恐。他是个实诚人,不是个傻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