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新帝仍旧是遵循旧例要到大明宫去主持朝政的,但登基的第一天需在太极宫接受百官叩拜。
因此李淳和郭念云夫妇迎了李诵的銮驾之后,从东宫的正门嘉福门出发,过延喜门后沿着皇城的城墙往西南方向,一直走到皇城的正门朱雀门。
这是念云第一次站在皇城前面的主街道上。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街道已打扫得干干净净,远处的坊墙和屋檐却依然披挂着白斗篷。风卷起雪屑子细碎地打在脸上,一片清凉。
朱雀门前有将士整齐地沿着主街而立,手里握着兵器,刀戟如林。念云知道那就是神策军,每个将士都严阵以待,等待着新的皇帝走进来,泽被苍生。
眼前仿佛是多年前那个刚刚踏进长安城的小女孩,茫然地看着远处宽阔的主街道,天真地感叹长安的宏伟与繁华。
她记得那一天有人取笑她说,如果有一天你能站在那条街上,堂堂正正地走进皇城里去,郭家就算是光耀门楣了。
当时那只是一个玩笑,她以为这件事是永远不会发生的。可是许多年后,她骑着这匹曾经也以为不可能驯服的白马,就这样真的站在了朱雀门前。
原来这世上再聪慧的脑子,也参不透世间的万般变化。
天子的威严就在脚下,可是光耀门楣,这样真的就能光耀门楣了吗?
朱漆的大门**而沉重,九九八十一个黄澄澄的铜钉昭示着皇权的尊严,不可侵犯。
高大的朱雀门缓缓打开,皇城之中,宽广的承天门大街也打扫得干干净净,两边是太常寺、鸿胪寺、太仆寺、宗正寺等机构,里头的官员迎着寒风朝新帝的銮驾叩拜,口称万岁。
再往前走,由承天门进入太极宫。其实东宫也在皇城之内,太极宫就在东宫的西侧,但他们绕了很长的一段路,围着皇城走了小半圈,大约为的就是让宫外的百姓看一看新帝的威仪,并接受皇城内各机构官员的叩拜。
念云忽然想,天气这样冷,即使马车里放了暖炉,但也未必有多大用处。殿下……哦不,是陛下,他的风湿病现在痛得厉害么?
在太极宫的正门承天门前,几个小太监扶了李诵下车,又有数个小太监抬着一张肩舆来,一个小太监便恭恭敬敬地弓起背在他面前的地上伏下来。这伏地的姿态非常熟稔且平稳,他的背脊亦显得十分宽实。
李诵不认得那小太监,他忽然想到,也许先帝便是常常由他伺候上的肩舆。他同圣上——啊,他忽然想起来,该称先帝了,他同先帝见的最后一面便是謜儿血溅宣政殿的那一日,他不忍回想。
他还没有去谒见先帝的遗容,却先在这边登基了。天家父子……他忽然觉得悲从中来,却也只得在心中默默叹一口气,面无表情地,由内监们搀着,踩着那伏在地上的小太监的背,坐上肩舆。
正式的登基大典需在先帝的丧仪彻底结束以后,等他的身体好些了,再择吉日举行。因此今日不过是一场非正式的朝拜,他身上仍旧穿着太子的朝服,因为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礼部和宫内的尚衣局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赶制出他的龙袍。
肩舆停在了太极殿的门口,李诵身边的贴身总管太监李忠言弓下身子,背他进大殿,缓缓走向那大殿中央雕着蟠龙的宝座。
他趴在李忠言的背上,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走上台阶,一步一步靠近那个曾经为之争得头破血流的位置。
二十多年了,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他没有被废掉,没有失去他的一切,他终于坐到了这个位置上,万人之上。
这个位置,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舒适。他伸手去摸那象征着皇权的龙纹,坚硬而冰冷。
龙椅上铺着明黄色的软垫,是半旧的,或许是年头太久,触手冷硬。
自高宗皇帝以后,除了玄宗皇帝常年住在兴庆宫之外,其余的皇帝都是在大明宫,因此太极宫显得有些陈旧和破败,即使内监省和尚宫局连夜收拾打扫过了,也不过是擦掉了积年的尘灰罢了。明知道新帝在此不过是走个过场,因此也并没有仔细布置。
大殿里没有火盆,好在李忠言机灵,提前命人带了两个赤铜的炭火盆,由两个小太监分别端着进来,摆在了他的脚前,好歹不觉得那般冷了。
他方坐定,便看见先帝身边的大太监刘贞亮也站在龙椅旁。这时王叔文上前几步走到御座的台阶之下,手里捧着一个托盘,里头有一卷什么东西。
刘贞亮走下台阶,恭恭敬敬地从托盘里拿起那东西,打开来,对了,这是念云拿回来的那一块没有装在卷轴里的先帝遗诏。
刘贞亮便扯开那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门,再次宣布了一遍那件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先帝遗诏——传位于太子李诵——”
然后把那五色帛又整整齐齐地展开放在托盘里,由另一个小太监捧着去大殿里给众臣观看。
坐在龙椅上的李诵想要说点什么,他隐忍了二十余年才等到的这一天,他曾无数次梦想着的这一天到来了,他觉得自己确实该说点什么。
可是还没开口,只见韦宗仁也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物事,上前几步捧上来。这回李诵看清了,那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圣旨卷轴。
这回是李忠言接过来,打开念起来。
这卷轴上面的字不少,十足的官样语言,李诵听得有些头昏脑涨。但他还是听明白了,这圣旨是以他的口吻,说本人才疏学浅,德行低下,本不该登九五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