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王李元嘉好是高祖的儿子,从小被称为神通,文韬武略,是先帝的叔父。李宸对这个阿翁辈的人物十分敬重,老人家心思清明,大概早就明白母亲召回亲王的举动是为何,不一定会接受这样的结果。
李敬业的视线落在那封书信上,良久不语。如今太后将所有的亲王和郡王都召回了洛阳,这就意味着以后李氏皇室就要受制于人。从前高高在上的李氏宗亲,从此以后就要过着跟丧家狗一般的日子。
“敬业有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李宸:“你若是能憋在心里,那便不要说。若是不能,那就说吧。”
李敬业被公主的话噎了一下,沉默片刻,觉得憋不了,于是说道:“公主可曾想过,太后这般行径,便是在折辱韩王?”
李宸波澜不兴地看了李敬业一眼,语气也十分风淡云轻,“想过。”
李敬业:“……”
如果公主还愿意装一下糊涂,李敬业觉得自己还能说得下去,可公主这么明晃晃地说知道,他一时之间,竟也无言以对。
李宸见李敬业沉默,她也不吭声。
她也不知道李敬业在边疆的那几年是干什么去了,他身边确实有一群追随者,假日时日,可成气候。但李宸如今却觉得李敬业有些过于优柔寡断了。
“永昌记得将军的祖父从前最早追随李密,后来才转而投奔高祖,拨至我的阿翁太宗麾下。我记得当年父亲与我说起将军的祖父时,说最佩服他的,是他无论追随哪一个主子,都全然忠心信任,毫不怀疑。”
李敬业听出了李宸的言外之意,苦笑,“敬业不如祖父的地方良多,惭愧。”
李宸却笑着摇头,“将军并非是不如您的祖父,而是将军如今似乎还没认清自个儿的本心,导致您事事瞻前顾后。”
“我其实并不是非将军不可。但我与将军有年少之谊,清楚你对李家忠心耿耿,我对将军为人十分信任,因此才舍远求近。可将军若总是这般优柔寡断,永昌再好的耐性,恐怕也会被磨完。”
公主的话说到最后,已经算得上是十分的重话了。
李敬业听得冷汗淋漓,随即露出一个十分复杂的笑容。他又何尝不知道李宸的意思,他想自己真的是关心则乱,因为自己在意她,所以无论她做什么事情都要为她分析其中的利害关系,其实哪有那么复杂的?
成大事者要懂得取舍,抓大放小。
其实是他一直放不开。
李宸看着李敬业,忽然喊道:“将军。”
李敬业抬眼,看向她。
李宸的语气饶有深意地说道:“其实你也应该往前走了。”
李敬业的心思,她不明白那是不可能的。在这个年代,公主也确实可以有许多的情人。但她对那样的*游戏没什么兴趣,她的心就那么一点大,装了父亲交代给她的事情,仅有的一点私情都给了宋璟。
李敬业闻言,神色一整,看向李宸。
李宸迎着他的视线,十分坦然。
其实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由始至终,困住他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因为对李宸过于在意,才会关心则乱。太后的势力发展到如今,任何举动都有可能会掀起巨浪,李宸也只是选择了她认为最好的方式来保全李氏宗亲。
或许李家的人会恨她,但不到最后,结果会是怎样,谁又说得清楚?
征战沙场者,最忌优柔寡断。
他一远离边疆回到洛阳,见到她,昔日的那些豪情壮志便化为乌有。其实他何必要想那么多,他是武将,论心机比不上眼前的公主,论治国比不上宋璟,唯一可取的,大概便是有战乱之时可安内定邦。
越王李贞和常乐公主起兵他都去镇压了,如今不过是去接一个韩王,能有多大点事?
身为男儿,再这般优柔寡断、瞻前顾后,大概是他也要唾弃自己的。
天授元年七月,李敬业前往定州接回韩王李元嘉。
韩王本拟带兵抵抗,英国公李敬业孤身一人进入韩王府邸,与韩王促膝长谈整整两个时辰,李元嘉当晚于定州府邸自尽,其子李讷及家人处理完丧事后便在英国公李敬业的“护送”下回了长安。
太后武则天得知韩王的死讯,送了一口气。
李元嘉德高望重,若是他率先带兵抵抗,那么其余亲王只会有样学样,都跟着举兵。朝廷虽然有军队,但向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几年来边境不宁,内乱不断,国库实在是耗不起。
虽然没有将李元嘉毫发无伤地接回洛阳,但他的自尽,也是一种妥协。
有的人宁愿死,也而不愿意被折辱。
李元嘉便是其中一员。
至此,李氏宗亲元气大伤,太后大喜,李敬业军阶连晋sān_jí,开始取得太后信任。
天授元年九月,圣人李旦再度提出禅位,太后本坚决推辞,但此时万民再三请愿,希望太后能登上帝位,民间祥瑞不断,以武承嗣等人为首的百官也再三请求太后切勿推辞。
百官及百姓盛情拳拳,圣人又自称身体病弱,难堪重任,希望母亲能以天下为重。
太后决定要顺应天意。
天授元年壬午,太后登上帝位,改国号周,大赦天下,特赐天下百姓可饮酒作乐七天。同时,将皇帝李旦降为皇嗣,赐姓武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