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林落道,“前辈和公子已经帮了我们这么多,我们无颜再多做要求。既然公子不愿意做此事,那……我们也不会勉强。陈公子,也还请你,能不怪罪我们不得已想出来的法子。”
“是啊,”林寻讪讪地笑道,抓了抓脑袋,“我们也是想着,唐小姐到时必会放不下你,因此才出此计谋的,以让她下定决心离开盛歌……你、你可千万别生气啊!”
陈秉风目光落在地上,轻轻呼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抬起眼来看向他们,说出来的话竟让他们都没料到:“我答应。”
“什么,你答应?”林寻惊道。
“风儿,你可想好了。此次溪儿一走,很可能是和我们的永别了,她今后若知道被你骗了,恐怕是要……”
“舅父,您不必再说了。”陈秉风淡淡道,“我若不写,她便心中永有一块石头,怎可轻松坦荡地远行呢?秉风,不愿做这块石头……只有我写了,告诉她在其他四国之中,可能有我身上寒疾的解药,她才会义无反顾跟着他们二人走呀!”说到这里,他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也减轻了许多,“等到她知晓真相时,我早已辞别世间,与世无争了……到时恨与不恨,又有何用呢?秉风终归一死,何不让这死,变得有意义一点?”
邹黎听到此言,不禁沉下了头去,脸上一片忧伤萧索,紧皱着眉头不再说话。整个房间安静了片刻,似乎陷入幽深的绝谷,没有半丝声响。
“其实……陈公子,”林落心中百般滋味,陈秉风答应下此事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欢喜,反而带来了一股说不清的忧愁,“我从唐小姐和前辈口中,也略微知晓一点你身上的寒疾,虽然不知道这世间何处有高人能研制此病的解药,但在归国途中,我定当悉心留意,若有相似的偏方,必会快速寄往盛歌,以救公子性命。”
“姑娘有此心意,陈某不胜感激。”陈秉风轻轻笑道,“只是……希望渺茫,你二人也无需有何执意,我早已看开生死,按照道家所说,死后也是另一种境界呢。因此,你们谁也不要有负担,舅舅……您也一样。否则,秉风就算到了那一边,也不会心安……”
说罢,陈秉风停顿了片刻,抬头看着林寻,笑道:“劳烦林公子将手边的纸砚拿来。”
林寻扭头,看见手边的小桌上确实放着一个案板,上面有一套笔墨纸砚,样样聚齐。那砚台上的墨水尚足,纸边的毛笔也还墨迹未干,想来这陈公子也是好读诗书、喜爱泼墨之人,只可惜……
他端起那个案板,抬眼正碰上林落黯然的目光,见她神情萧索,想必也和自己所思所想一样吧。
林寻没有再做停留,径直起身来到陈秉风榻前,站在那里,不禁扭头望了邹黎一眼,见他点了点头,方才把案板放到陈秉风的床边。
陈秉风没有丝毫的犹豫,伸手拿过笔来,蘸了蘸墨,另一只手稍稍提起右手的袖口,便往纸上写去。
他虽形神憔悴,筋骨无力,但写出来的字却截然不同。虽然行笔缓慢吃力,但笔力却骨气洞达,矫若惊龙,字态又如脱缰之马,风姿翩翩,腾空而来。令林寻好不佩服!竟然痴痴地看着发了呆。
陈秉风写完后,接过了邹黎递来的信封,将其装进去封好后,才交到了林寻的手上。
“陈公子,在下是越来越敬佩你了!今生若能寻得像陈公子这样的朋友,文武双全,德才兼备,也算此生无憾了。”林寻接过信来,两眼发着光,神采奕奕道。
陈秉风闻言,不禁笑了起来,结果不慎又引来了一阵疾咳,邹黎急忙将水递了过去,给陈秉风喂下好几口,方才缓了过来。
“公子别见怪,寻儿一向敬佩那些字写得好的人,曾经在家中也时常练习,只不过他过于贪玩,始终没有坚持,因此到现在……只学了个一塌糊涂。”林落解释道。
“姐!你怎可胡言乱语呢?”林寻急道,“我虽写得不好,但也不至于一塌糊涂吧!”
闻言,邹黎和陈秉风都大笑起来,陈秉风平复了一下气息,道:“我的字离舅舅的,可差远了,怕是不及舅舅十分之一。你想敬佩,还是敬佩舅舅为好。”
几人在屋中又说笑了一会儿,直到陈秉风疲了,他们三人才走了出来。自从他得病后,邹黎有好久都没有看到风儿像今日一样气色绝佳了,和这两个志同道合的年轻人高谈阔论,让他瞬间如同获得重生一般,这与往日和他与方岳在一起时的状态是完全不同的。
也是在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风儿的“看开”是何意思,明白了他为何对生活不再眷恋……正如方才他放走的弥儿一样,对被病症困于家中寸步难行的风儿来说,这种浑浑噩噩的日子,岂不让他生不如死?
他沉浮江湖数十年,恩怨情仇皆看淡,可唯独侄儿这身上的寒症,与二十年前因他故去的妻儿,成了此生最大的心结,也是最大的遗憾。